王梆：英国经济再低迷，商店也不多开一分钟

（荷兰在线特约专栏）天朝人恨不得手持一根点金棒，把每寸光阴都变成纸钞，这是改革开放以后逐渐形成的传统。早上5点前开鬼市，7点后开早市，大部分商店从早上10点一直开到晚上10点，接下来还有宵夜和通宵营业的7/24。

我记忆中的大年三十晚，那些做小买卖的叔婶们，在菜市场都打烊之后，仍守在万家灯火下面那些盲肠般的巷子里，兜售金桔和对联，香菇和蜜枣，一如今天那些开网店的，一边吃年饭，一边刷手机。这种马不停蹄的交易速度，让天朝人变得身手敏捷，像商场门口用来促销的气球人一样，一个弹跳就直接掠过百年孤独，跳到了百年忙碌，然后就跟上了发条似的，再也停不下来。

不少天朝人即使到欧洲旅行，站在古罗马建筑前，想的也是开盘、收盘、物联网、货单和楼花，又或者是荷柏瑞、Burberry和奶粉。天朝人很难想象一个商店关门，交易结束之后的世界。月上眉梢，他们一边拎着大包小包回旅馆吃快餐面，一边发出“好山好水好无聊”的感叹。周日商店的提前打烊，对他们来说更无异于酷刑。

而天朝人的砒霜，却是欧洲人的蜜糖。拿英国为例，在英国，除了超市以外，绝大多数商店每天黄昏6点前就关门了。在周日，商店只要超过280平方米，营业6个小时后就必须得打烊，不然的话很可能会招致5万英镑的罚款。



“总是听到英国人抱怨经济像焉黄瓜，收入像花生米，为什么他们的商店就是不肯多开一分钟呢？”——天朝人遇上这样的问题，好像有n个脑洞都没有用，因为说到底，这是一个哲学问题。

拿周日为例，在1994年以前，英国的法律是不允许周日营业的，后来经过了无数的思想和政治斗争，才争取到了“6小时营业权”。尽管如此，英国人仍普遍认为这一天是休息日，应该用来修身养性或陪伴家人——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周日休息的传统，可以追溯到耶和华的创世纪，据说耶和华在六天里完成了如今只有超人才能完成创世大业，第七天无论如何也得歇歇。神都要休息，人更要休息，于是“这一天不许工作”便被写进了《十诫》。英国是基督教主导的国家，当然不敢冒犯神谕，即使在如火如荼的工业革命时期，也会在周日打开资本主义的樊笼，放出瘦骨嶙峋的劳工和黑奴，让他们去教堂里做礼拜，让他们在彩色玻璃窗反射的神圣阳光里，在唱诗班柔和的歌声中获得片刻的休息。“穿上最体面的衣服，戴上礼貌，到教堂去做礼拜”这个仪式，一直保持了很多年。对于1960年代以前出生的英国人，被自己的父母拉扯着到教堂里上“Sunday school（礼拜日学校）”，听神父和修女们讲经，仍是一道难以磨灭的集体记忆。

最近的这半个世纪，基督徒的人数大大锐减，而“用周日来休息”的传统，却顽强地维系了下来。

难道购物不是休闲放松的唯一方式吗？很多英国人给出的答案却是“不一定”，在他们的心目中，消费主义是洪水猛兽，如果可能，他们会把周日的每分每秒挥霍在一种不制造任何商机的哲学，以及带有某种精神至上色彩的享乐里。

他们会一早打开收音机，调到广播剧或者音乐频道，然后开始烤土司，煮咖啡，和家人一起吃早餐；然后洗澡，在浴缸里边听音乐边把自己蒸成半熟的红薯；如果天气寒冷，他们会待在屋里和家人一起吃上一顿传统的“Sunday Roast（周日午餐）”，它由约克郡布丁、迷迭香烤土豆、烤鸡或者烤牛排组成，其规模仅仅小于圣诞大餐；如果阳光灿烂，他们会带上野餐饭盒，一家老小，再牵上一两条狗，到附近的草地上去晒太阳；骑自行车，在树林里徒步，都是英国最流行的周末消遣方式。

在我的朋友圈里，聚集着一圈园艺爱好者，从三月到九月，每个周日，他们要不就是在除草种菜养花，要不就是在听剑桥本地广播电台每个周日下午的除草种菜养花节目，反正就是不会去购物。

英国人的各种顽固，你若不信，可以读一读19世纪英国作家Elizabeth Gaskell的小说《Cranford（克兰福德小镇） 》，在那个小镇上，人们坚信一个镇子有一家茶叶铺就足够了，还有人听到修建铁路的消息，感到平静的生活将一去不返，竟然郁郁寡欢而死……没钱都可以这么任性，这种毫无商业头脑的英伦性，直接导致了撒切尔夫人在1986年提出的周日营业草案，到了1994年8月才被通过，历时8年，也仅仅争取到了“6小时营业权”。

今年7月初，有人向英国议会上书了一份“救市提案”，有意将“实行了20年的周日6小时法定营业时间”延伸至8小时，提案说：“我们对眼下萧条的经济实在看不下去了，别小看这两个小时，单拿伦敦来说，它将给伦敦带来3000份的就业机会和每年200.000.000英镑的格外销售额。”听到这个，天朝旅客们一定会很振奋（8个小时算什么，我们那里的商店随便一开都是10个小时以上，我们就是这样变得国富民强的），但是该提案却立刻遭来四面八方的反对。

John Hannett，店员工会秘书长说：“这真是一个让人失望的提案，我们一定会抵制到底！”英国劳工联合会议秘书长France O’Grady说：“把周日变成和周六一样的零售日，店员们失去的是什么？是和家人在一起的宝贵时间！”前店主Whittaker说：“让周日营业是英国犯下的最大错误之一。”在英格兰，同样持反对意见的还有工党和绿党，以及从1994年就开始反对周日营业的民间组织“还我特殊周日（Keep Sunday Special）。”

根据《镜报》近日的一项调查，48%的英国人反对延长周末营业时间——在商业竞争如此激烈的今天，48%的反对票仍是一个相当骇人的数字，很多商店除了纷纷开设网上购物，用来弥补营业时间的不足之外，暂时亦别无它法。

英国人固然顽固，却不是最顽固的。在德国、奥地利、瑞典和意大利等欧洲国家，周日是全天禁止营业的。在法国，只有游客最多的地方才允许周日营业（据说主要是为了吸引天朝游客），同样的还有比利时；在悲情万种的希腊，也只有个别大城市才有周日营业权。

是该嘲笑欧洲人跟不上时代的脚步，还是该反思天朝人“时间就是金钱”的普世价值观？你的人生，你的时间，你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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