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的天梯

《喜马拉雅的天梯》不是拍给王石和文艺青年们的

(荷兰在线)记录珠峰登顶的国产纪录片《喜马拉雅的天梯》上映以来,票房不温不火。片方在宣传上打出“谁帮王石登上巅峰”这样的标题做文章,杨澜、陈坤等众星推荐的视频短片里也有王石现身感念那些帮助他登顶的当地向导。或许每个走近影院看这部片子的观众心中都有一个王石,但是很遗憾,这片子不是拍给王石的。如果片子拍的是王石登顶珠峰,票房或许更可观。片子的主角们是默默无闻的当地向导,他们中的大多数来自西藏的一所登山学校。点映会上,几位登山爱好者们讲述自己在喜马拉雅山脚下流浪的故事,但我想这些文艺青年们或许会错了意,这片也不是献给你们的。

成功人士的企业英雄主义和文艺青年的诗与远方大概是今天中国文艺市场制胜的不二法门,但《喜马拉雅的天梯》恰恰反其道而行之。对于我等一辈子都没机会也没勇气登珠峰的劳苦大众来说,在这部纪录片之前真不知道王石们背后还有一群默默无闻的向导。如果王石、文艺青年们为登山这项时兴的运动赋予荣光,那这部电影则以藏人的视角消解掉登山的光环。对于电影中的护送者来说,登山无关个人超越,无关诗与远方,无关心灵的放逐,它是且只是一项职业。

一直以来,被登山爱好者们反复传颂的信条是:因为山在那里。后来我们在《阿甘正传》里也看到类似的版本,阿甘突然要去跑步,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不停地跑。如果你硬要问他,他可能会回答:因为路在前方。但《喜马拉雅的天梯》追问的是:登山何以变成一种被当地人选择的职业?西藏人如何看待外来的登山者?

登山学校的少年们登山为了什么?他们并不是为了某种宗教式的信仰,相反以西藏人的视角来看,登山恰恰是反宗教的。片中的喇嘛一声叹息:珠峰是藏人的圣山,是藏传佛教创始人莲花生大师修行的道场,现在却成了都市人的时尚。他们也不为了家族荣耀而登山,如果有其他谋生的选择,没有家庭会让孩子走上一条危险的登山之路。他们登山只有一个原因:因为片中的机关领导们、都市新富们要登山,他们要护送,尽管荣光只属于王石们,不属于他们。不论外来的登山者怎样高唱“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对于高度的崇拜与超越之类的度量衡是外来的,不是内部生长出来的。

如果你拿王石、文艺青年或都市新富阶层的视角来看这部电影,无疑会失望。豆瓣上看网友评论:这是个广告片。以这样的标准去看这部电影可谓劣迹斑斑:红牛饮料、朋友圈、吉利……看电影时旁边的一位观众好奇:珠峰上还能有信号发朋友圈吗?她的同伴说:因为他用的是中国移动。然后大家都呵呵了。但令人好奇的是,今天每个国产大烂片里的广告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观众怎么就能一笑而过?一到《喜马拉雅的天梯》这样的纪录片身上,反倒成了一大罪状?即便不去提及纪录片伦理,凭常识也知道,以本真性为诉求的纪录片貌似很难真的杜绝广告。我们今天的日常生活已经被满仓满谷的广告所包围,广告大概已经变成我们时代最朴素、最终极的现实主义,你能要求导演把饮料上的红牛标志先撕了再拍?喜马拉雅不应该有广告,这真是一如既往文艺青年的逻辑啊。一个幻觉式的悖论。

片中的广告固然可以被不假思索地解读成片方的营销之道,但也可以反向地把它们理解成类似小津安二郎镜头里的可口可乐广告牌。小津以可口可乐寓意美国的消费社会文化对于日本传统社会的侵入,那《喜马拉雅天梯》的导演是否也以红牛饮料说出了我们时代的真实:在广告殖民地球的今天,喜马拉雅也不是化外之地。广告恰恰是王石们、文艺青年们带来的。

当然,《喜马拉雅的天梯》就算不是拍给王石的,但王石式的超越巅峰的梦想逻辑已经在潜移默化间影响了西藏的孩子们,王石已经把他的成功学布施到了世界之巅。他们源源不断来到登山学校,他们说攀登珠峰是人生的梦想,尽管这里的梦想语焉不详,说不清,道不明,为什么珠峰就是梦想?为什么为远道而来的富人、官员、文艺青年们充当后勤队、保护伞就是他们的梦想?我相信,当这些春风少年带着懵懂与纯真的表情说出梦想这个词时,他们心中或许都闪过了一个叫王石的名字。但刚进入登山学校的少年们大概不知道,他们的前行者之一,片中刚登上珠峰的索朗多吉在登顶之后不无感慨地说了句实话:我以后再也不想再登第二次了!

与其说《喜马拉雅的天梯》是一部登山运动的宣传片,倒不如说它在某种程度上对登山运动发起质疑:为什么要登山?因为山在那里,但山脚下的人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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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河西
沈河西

沈河西,媒体人,自由撰稿人,译有《24/7:晚期资本主义与睡眠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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