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保护动物斑海豹

温波:谁杀死了萌萌哒的辽东斑海豹?

如果仅仅抓获当地偷猎者,而不是推动国家社会治理的科学和民主,斑海豹在中国估计最终还是难逃一劫。

(荷兰在线特约专栏)1月24日子夜,大连市长兴岛公安分局偶然查获一起偷捕斑海豹的案件。执法人员发现,11只斑海豹幼仔被藏于两辆轿车后备箱,其中一只幼仔死亡,偷猎者另杀害两只成年斑海豹。

斑海豹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在大连建有国家级斑海豹保护区。斑海豹幼仔形象可爱,以其模样制作的毛绒玩具在大连自然博物馆、海洋世界、大连机场的商店里都有销售,俨然大连的旅游纪念品。



1991年,笔者在大连图书馆找到了一本王者茂和王丕烈合著的《斑海豹》一书,如获至宝。从书中得知斑海豹生活在辽东湾,其与人类可以近距离接触的地方,如上岛上岸,主要都在大连境内。于是我将书中的主要内容整理成英文,邮寄给位于荷兰阿姆斯特丹的国际绿色和平组织总部,期望他们能在中国开展海豹保护工作。

国际绿色和平组织倒是认真,给我回信并邮寄一本“绿色和平”刊物以示感谢。2000年,在绿色和平组织香港办公室探讨中国项目的开展时,我便旧事重提,极力推荐绿色和平组织开展渤海保护项目,而斑海豹是最好不过的代言物种了。

绿色和平组织曾以其英勇的海上直接行动,吸引了无数青年人投身环境事业。该组织主要关注的环境问题,如石油泄漏、过渡捕鱼、陆源海洋污染和赤潮、海豹保护,这些在渤海都是严峻现实。

斑海豹在日本海、北太平洋样也有分布。但目前所知,辽东湾斑海豹是唯一在冰上产仔的一个种群。每年秋冬,这一种群的斑海豹洄游到辽东湾,在辽东湾北部广阔的海冰面上产仔。冬尽之时,呼啸的北风吹动开始融化断裂的海冰。海豹一家三口会随着浮冰一起向南漂移。海豹幼崽身上覆盖绒毛,不能下水也不会游泳。海豹父母便捉鱼喂食哺育小海豹,直到小海豹褪毛可以独立下海自己捕食,之后也就家庭解散。这一海冰南漂的过程,也是在季节、纬度和海水温度变化作用下,海冰逐渐融化由大变小的过程。小海豹可以独立独行之日,也是海冰漂移到辽东半岛南部海域近乎融尽之刻。大自然的节奏如此和谐巧妙,着实让人惊叹。 

然而,随着全球气候变暖,近年来辽东湾的海冰形成频现危机。海冰融化的速度比海豹幼崽褪毛、可以独立下海的速度要快。也即是说,还没有学会游泳,身上尚有绒毛的小海豹,可能在向南迁徙的海面上就失去了浮冰作为栖身的依托而沉入海中溺亡。当然,斑海豹也会努力去适应新的生态环境变化,至于其行为生态如何去适应气候变暖,可成为新的研究课题。无论如何,作为受到气候变化影响的一个颇具说服力的话题,斑海豹也是应成为绿色和平组织的一个关注点。

可惜香港办公室的绿色和平组织的同事们终归还是不解国情,斑海豹和渤海的保护工作也没有获得重视。倘若当初绿色和平组织能够立项,对渤海的环境破坏给予及时监督,虽然难说能否避免2011年美国康菲公司与中海油的渤海石油泄漏事故,但至少让这些石油大佬们知道有人会念紧箍咒,未雨绸缪地敦促这些石油公司在安全和环境方面给予必要的重视,些许可以降低石油泄漏生态灾难的发生几率,也可减少当地受害渔业户们和油企本身的经济损失。

对海洋保护缺乏重视或是因为海洋似乎离我们的生活很远,海洋动物的出生和消亡也是活不见身,死不见尸。海洋研究需租船潜水,花费巨大。1980年代的时候,当时林业部资助王丕烈十万元左右人民币的资金对辽东湾海豹开展调查,这笔“巨资”甚至可以让王丕烈租用直升飞机,俯瞰冰面上的斑海豹。后来也就有了《斑海豹》一书,在王丕烈的书中以及其它论文中,王丕烈一直描述辽东斑海豹在渤海过冬之后,迁往日本海和白令海峡。因为王丕烈是中国研究海洋哺乳动物的权威,也是当时唯一研究野外斑海豹种群的专家,所以这些描述被科学出版物广泛引用,也成为对斑海豹的公式理解。



2003年,在和绿色韩国交流中,笔者得知绿色韩国对朝韩非军事区西部海域的斑海豹颇有兴趣。绿色韩国成员和韩国的海洋专家前往白翎岛考察,在周边海域发现几百只斑海豹。 然而,当时韩国研究者们一直不知道这些斑海豹从哪里来的,在哪里繁殖。2003-2006年间,笔者积极推动两国斑海豹保护人士的交流,邀请绿色韩国成员来大连考察斑海豹保护区。绿色韩国也邀请王丕烈和大连斑海豹研究和管理者前往白翎岛考察。韩国国会也颇为重视,专门在国会所在地承办韩中斑海豹保护会议,并有多位国会议员亲临参加。此后,中韩专家一起为斑海豹带上无线电追踪器,最终揭开斑海豹的迁徙谜底:辽东斑海豹夏季大多只会迁徙到韩国海域,而不是远上北太平洋和白令海峡;而韩国白翎岛发现的斑海豹冬天迁徙到渤海越冬繁殖。

中韩两国在冷战时期没有外交往来,这些隔阂,让一个本来很容易解答的科学命题,仅仅因为信息不畅、语言不同,而让公众误读误知了很多年。一个科学谜底的获解,让中韩两国关心斑海豹的人们更加增进了彼此联系。自然保护是可以增进国与国之间的互信、促进世界和平的。2014年,在韩国仁川举办的亚洲运动会,斑海豹就被选为亚运会吉祥物。

对自然保护的重视,尊重生态系统的价值和完整不仅利于地区稳定与和平事业,对国家经济决策者也能促其明觉明断。此次抓获斑海豹偷猎者的长兴岛是曾经斑海豹经常上岸之地,全岛曾在国家级斑海豹自然保护区的区划之内。然而,为了开发长兴岛,政府居然修改法定的国家级斑海豹保护区范围,将长兴岛剥离在外,于是就有了岛上的大拆大建。

长兴岛是曾身居高位的徐才厚的故乡。当年勤奋好学的徐才厚估计曾怀有报答家乡,造福邻里的梦想。但是让乡亲们住上楼房,拥有自来水的方便,却让他们同时失去了土地、院落、农田和海域。这些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缺失,让经济利益来得匆忙也暂时。这样的发展观和幸福观实际上是害了父老乡亲。

在官方意志下,长兴岛遍地开花。填海造地、造船重工、楼盘林立、港口化工,曾一度热火朝天,俨然是将长兴岛当作新兴都市来运作规划。然而,当年开车带领绿色韩国成员前往长兴岛考察斑海豹的大连司机就说过,“大连港的货物都吃不饱,这里再建港口明摆着是个浪费。”

2006年,大连政府引进的韩国名企STX(世腾)集团在长兴岛建设船舶产业基地,曾为当时大连最大的招商项目,也是长兴岛建设的旗舰。然而,STX(大连)集团一半以上的投资来自中国本土的银团贷款。如今STX(大连)集团停工破产,让众多当地银行蒙受总计几十至百亿元人民币的巨亏。

倘若政府领导者有正确的发展观念,重视自然生态保护;斑海豹保护区管理部门依法力争,拒绝为不正当保护区区界更改低头让路;政府给民间环境组织更多自由空间,让他们能为斑海豹立身请命,而不是将环境团体作为异己打压,也许长兴岛的经济悲剧不会发生。

如今失去土地和海域长兴岛岛民,尚有良好的渔船驾驶技术,但渤海里的渔业资源多年前就已经崩溃,不仅斑海豹们含辛茹苦,长兴岛的渔民们那时候就背井离乡到外海作业。笔者2006年初在长兴岛考察时,见到当地渔船有的挂着韩国国旗,估计不得不到韩国水域捕鱼时候伪装一下。而今失地失海的长兴岛民没有其它致富的门路,社会上存有对斑海豹的市场需求,无论是展览还是所谓制药,都结果让这些人铤而走险。近些年,大连执法部门处理的斑海豹偷猎案件有几十起。如今斑海豹数量锐减,在寒冷海面上,海冰之间驾船寻找斑海豹也非易事,如果这些缺乏生计的渔民能有其它出路,也不至于如此辛苦冒险,落得大牢之灾。

如果大连政府部门有眼光,将渔民组织起来,利用他们对周边海域的熟知和船舶驾驶的精湛技艺,在冬天大连这个旅游淡季发展海上观斑海豹的自然生态旅游项目,是一个即可帮助当地居民获得经济收入,提升大连知名度和冬季旅游业的多赢策略,而当地居民也会更积极保护斑海豹,而不是杀鸡取卵,涸泽而渔。

然而就像长兴岛开发这样没有透明、民主的决策,即使平民百姓都深谙的一般道理,在决策者那里却常常变得“非常识”,或者缺乏勇气去坚持真理,表达与长官不同的意见。所以,仅仅抓获当地偷猎者,而不是推动国家社会治理的科学和民主,斑海豹在中国估计最终还是难逃一劫。

(特约专栏,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本文不代表本网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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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波
温波

温波曾参与创办绿色和平组织北京办公室,担任过Global Greengrants Fund中国协调人和太平洋环境组织中国项目负责人,美国国家地理学会空气与水保护基金项目主任。亚洲协会"Asia 21 Young Leader",世界经济论坛全球青年领袖,美国PEW海洋保护学者,还曾担任世界经济论坛全球议程委员会委员(2012-2014),现为美国国家地理学会全球探索基金政策和媒体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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