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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纪录片系列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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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在线特约专栏)《知天命》是一部个人传记式的纪录片。讲山西农村一个人四十七岁的男人的故事。讲这个男人的人生,有当下,也有过往。有顺,也有逆。他是个有些“神力”的人,能成功预测同村人的生死。这也让他在村里成为除政府权利之外的另外一极。但最终,张乃小自己却出了车祸。一个预测别人命运的人,终敌不过自己的命运。除了讲这个男人的故事,影片也关于围绕在这个男人周围的世界。一个巨大变动中的世界。强制征地、资源枯竭、金钱社会,无论主人公张乃小有没有法术,有没有预知别人生死的能力,他都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更无法掌控周围的世界。这几乎是压倒性的。
转动的摄影机不仅仅围绕在一个普通人身边,同时也正位于中国社会的底层世界。这里并非边缘,这里是中国社会的基本面。庞大的人群,贫瘠的土地,没有终点的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时代就走过来把自己吞进去。就像张乃小说年底后村会死个属狗的,属狗的都吓得不行。“底层”在另外的意义上也意味着无计可施。社会的“中层”或者“上层”都有能力也有资源为自己看护或者发展点什么。在那些地方,法术也无大用。在村民眼里张乃小是个半仙,能预知人的生死。但他为套取赔偿款而栽的树苗被政府的人连夜砍光时,他只能接受这个结局。在劝自己在社会上受委屈的儿子时他说,“能打能杀,你能打得过共产党?”但对付与自己有竞争关系的同村人时,他说“我说你死,你百分之一千万要死。”所以纵有什么法力,他也只是一个能在自己的阶层里游走的小人物。
在整个故事中,张乃小不仅仅扮演了自己。同时也扮演了某种先知先觉的人。从某种程度上,他和摄影机相互配合。把时代的玄机显露无余。没有摄影机,张乃小是个底层角色,谈些神鬼之事,过些柴米油盐的苦恼生活。作者李鹏飞好像是另外一个张乃小,他小心谨慎地对待这些素材。他通过纪录,事实上发掘了这个人物和底层的关系,和时代的关系。这里有自觉的底层观察。一种用一个普通人的故事素材,试图言说更宏大事物的方法。如果说张乃小是个底层先知,举起摄影机的创作者就通过影片发掘了他、重组了他、补全了他。这里面也有两种立场的重合,知识分子的角度和底层人的角度的重合。
这的确是一次乡野调查,只不过他的材质不是社会学的。而是从记录者的角度对人本身的调查,这是顺着艺术的逻辑,人的逻辑的一次乡野调查。最终这些人生的细节,都可以被用来言说人生之外的事物,那些更具压倒性的事物。强制征地、资源枯竭、中国梦、小康社会。这是个中间视角,能释放更多信息,勾连更多联系。从而让片中的世界,也变得中间化。显得有点暧昧,也像是某种预言。并非对人对生死的预言,而是对时代的预言。
“十岁不愁、二十不悔、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所有影片中的人、影片中的事。还有这些人和事带出的问题,在人生的意义上来说都无足轻重。张乃小被问及自己的生死时,他说“活一天算一天”。这并非消极,而却是个事实。当人们对生命的期许、贪婪、关于社会的梦想,关于人和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的思索都破产的时候。我们的人物在这个时代刚好正要迈向五十岁。“知天命”是对人生阶段的理解,同时谁又能说它不是对社会的某种直觉。“一种与个人生命经验相关的社会经验”,这可能是这部被低估的作品的言说核心。
所有关于中国乡村惨烈现实的信息,都被当代都市人自我屏蔽。因为真实如此真实,让人没法继续做白日美梦。脆弱的观众,终归不喜欢揭开严峻且呛人的现实。在这个越来越虚拟性的时代,也许也需要一部涉及鬼神神秘之力的乡村纪录片,当现实中他人的痛苦,遥远的一撮人的痛苦,越来越无法撼动波澜不惊的都市人生。那么用暧昧不明(村里的法术奇人),来回击另一种暧昧不明(虚拟化的都市人生),也是一件快意之事。就好像片中张乃小安慰自己在城市当保安的儿子的片段。他的儿子刚刚迈进二十,还是“不悔”的年龄,对各种不公有点愤愤不平。“你要杀一个人,自己动手不妥,借别人手,才是大本事。”张乃小对儿子说。
在当代中国,纪录片也算是“大本事”。
附:电影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