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二胎要不要征得老大同意”怎会成为一个问题？

（荷兰在线特约专栏）2014年，计划生育政策出现重要调整，就是“单独二孩”的放开。当然，在这之前有无数讨论在酝酿此种放开的“合理性”，基本上是从人力资源的角度去看这个问题，与讨论“计划生育”政策本身的合理性一样，重要的是，其中缺失的是女性作为生育主体的声音。

不过今年以来，政策中的另一位“主体”倒是“现身”了，就是“老大”——随着一个偶发事件被媒体捕捉，大家纷纷开始一本正经的讨论“生二胎要不要征得老大的同意？”。看起来，中国人已经非常重视未成年人作为主体的权利了？甚至这种权利还包括了对别的生命的发言权？这似乎是中国成年人也很少能实现的权利啊。在笔者看来，这个问题之所以会引起讨论，主要因为中国城市社会正在兴起的“儿童态”文化。
 

首先，是中国城市中的中产父母的教育观产生了变化。他们受到的所谓先进的教育理念，对中国传统教育文化中的“棍棒底下出孝子”、“无以规矩不成方圆”、“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产生了较大排斥，更趋向于接受所谓西方先进的自由式教育理念，比如“快乐教育”、“宠爱教育”、“给孩子一个快乐自由的童年”——总而言之是极力张扬孩子的个性和自由，尽量避免对孩子的束缚。

不过，实际上，很多人对所谓的西方教育理念的认识仅仅是“懒人包”（原因很复杂，有文明化带来的压力，也有对“西方”经验的“普世”想象，加上越来越具有竞争性的现代性生活方式等）。家长在教育孩子的时候，对所谓“自由”“个性”是毫无招架之力的全盘接受，却可能忽视了行为边界——义务，他人的权利这些原本应该与“自由”同时、同等被认识到的问题。也就是说，并没有将儿童预设为未来的成人，而是以“未成年”为理由，纵容其所有的权益，而恰恰剥夺了其作为一名未来的成年公民而应该学习的成人规范，而这中间可能更多是成人自己权利意识的觉醒而不可得，从而在儿童身上的投射，就好像我们的父母希望我们学这学那来完成他们当年未实现的梦想一样。

但这个现象衍伸到社会文化层面，“儿童”就几乎成为了社会的软肋，所有有关儿童权益的事情和问题，都是不可以讨论而具有绝对的正义，这种“儿童为中心”在社会文化中表现为无可争辩的“政治正确”。比如，一旦有了所谓“危害儿童”事件，几乎就丧失了探究事实的理智，甚至惯以掩耳盗铃；比如，以“保护儿童”为理由的任何观点都可以被无可置疑的认为是天然正义的，不管这种保护客观上是限制还是赋权，也不管那些声称保护的人到底是出于怎样的目的——我相信很多人会质疑我的“阴谋论”，因为太多虽然可能本身就是借此来让自己高尚起来，但他们自己居然装着装着也信了。

而“儿童权益”的张扬的同时，对成人作为“人”的主体权利的认识依旧是缺失的。



开放生育政策的同时，对“母职”强调的回归就是一个重要体现。中国曾经有一段时间倡导“光荣妈妈”是以鼓励生殖为中心的，又有一段时间强调女性的社会生产价值，计划生育政策，在客观上让中国很多母亲摆脱了一辈子陷于生育和家庭劳作的困境中，而进入社会生活和职业领域。在今天，单独二胎政策开放的同时，又有一大波舆论开始强调妇女回归家庭、实现母职的重要性，基于主流舆论所及的所有讨论，都是一群男专家以利国利民的角度去讨论生育政策，却很少听到作为生育主体的自己女性的声音。

当舆论把在单独二孩政策上鼓励性配套社会政策和福利出台时，就将其塑造为某种福利的时候，“不生白不生”，生育不是人们理性选择的结果，以为占了多大便宜，到头来，就自己现实所要承担的成本毫无算计。这也就是如题能成为一个“问题”的原因。

更有甚者，由于“单独二胎”政策仅仅是基于婚姻制度内部的生育政策调整，专家们在担忧人们二胎生育率不高的同时，却从不愿考虑开放单身生育权。不在婚姻框架内的比如未婚者，或者离异、丧偶者，从来就是不享有生育权的（独生者连收养权都没有），生育就成了已婚者的专权。基于此，我更加担心未来一段时间内，单身者，包括性少数者被逼入婚姻体制的局面会越来越严重，我们的家庭形态不是更多元，而仅仅是从三口之家变成四口之家而已，而且，不是两个成人两个孩子，而是，四个孩子，由两对白发苍苍的老人来抚养照顾。

将对儿童权益的所谓重视来取代对成人基本权利的讨论，形成的“儿童态”社会文化，直接形塑了无辜、单纯、无知的儿童形象，“幼齿化”成为性别文化的一部分，尤其是在对女性的形塑上，比如各种卖萌就是儿童态的延展。有人认为，儿童态的社会是和平亲和的，但在我看来，这恰恰消磨了各种“坏孩子”，更消磨了成人社会中的复杂和阴暗。“儿童态”的文化建构，很大程度上只是一种社会心灵鸡汤。

这里还需要进一步提醒的是，“以儿童为中心”的社会形态在很大程度上是具有政治性的，前文提到，这种“儿童为中心”更多是中国现代化程度比较高的城市中的文化建构，在很大程度上也仅仅是中产阶级以上人士对自我权利实现的投射，在中国绝大部分的贫困地区，真正的儿童生存、安全、受教育、温饱等基本权利还难以得到完全的保证。

因此说，“生二胎要不要征得老大的同意？”并不是什么儿童教育的文明化和权利张扬，而只不过是一群吃饱了养得起二孩者对自我优越的人权观的矫情表达而已，恰恰是他们所秉持的所谓“先进”教育理念，构成了“不要输在起跑线”上的儿童丛林竞争文化，也养育了一群群不知道天高地厚不懂得尊重别人的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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