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同志骄傲徒步

【方刚性都纪行】LGBT,在荷兰实现平等了吗?(连载四)

【方刚性都纪行】红灯区:性的大型“超市”(连载一)
【方刚性都纪行】四位性工作者的异口同声(连载二)
【方刚性都纪行】运河游行:一场嘉年华式的狂欢(连载三)

(荷兰在线特约专栏)1971年,荷兰将同性恋去罪化,2001年,荷兰成为全世界第一个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国家,2013年发布了同性伴侣收养法。这个不到1700万人口,面积只有北京两个多大的欧洲小国,成为全球LGBT平权的先行者。

但在荷兰最大的LGBT机构COC的执行主任Koen看来,荷兰的同性恋运动仍有很多事情要做。COC创办于1946年,是全球最早成立的同性恋机构之一。Koen认为,同性恋运动有三个层次的目标:第一,不歧视,不被关进监狱;第二,同等权利;第三,社会接纳。第三个是最难的。如果说在荷兰前二个做到了,第三个远没有实现。现在更多是志愿者、LGBT群体在做这个工作,而事实上,应该是政府做,因为促进公民间的平等是政府的责任。

虽然在荷兰同性恋婚姻合法化已经13年了,社会接纳度仍不令人满意。一项研究表明,93%的民众支持同性恋者应当拥有平等的权利,有趣的是,这些受访者中92%的人认为异性恋伴侣在街头亲吻是可以接受的,60%的人可以接纳女同性恋伴侣街头亲吻,但有60%的人认为男同性恋街头亲吻是对自己的冒犯。这个调查让我想到,社会对同性恋的接受,只是当我“看不到”的时候,才可以;看到了,就会被视为冒犯。

Koen说,针对LGBT的暴力有上升趋势,在荷兰校园里,青少年同性恋者依然会因“同性恋气质”遭受欺凌。当他在做推进同性恋者友好校园的工作时,一位校长对他说:我姐姐是同性恋,所以我们是对同性恋非常友好的校园。而Koen则进一步问校长,你认识几个同性恋学生和老师?同性恋学生敢不敢出柜?校长的哑口无言说明了,荷兰校园环境仍有待改善。

荷兰有调查显示,70%青少年对父母出柜有困难。Koen说,警察、教会人士出柜更困难,以警察为例,职业特别强调男性气质,特别恐同。虽然在荷兰,警察、军队中都有同性恋小组,多数教会也公开表态支持同性恋,但在Koen看来,这仍然是表面现象,普遍的接纳远远不够。

曾有男同性恋者在公园里做爱,这在社会上引起很大争议。有附近的邻居放牛吃光了同性恋者做爱的草丛,让他们没办法再在那里做爱。但有调查显示,61%的荷兰人曾在公共场合中发生过性行为,只是当这事变成同性恋者在做的时候,争议才更大。

跨性别者的处境也是如此。荷兰有6%左右的同性恋者,2%的变性人。Koen说,好的一面是,变性手术可以在医疗保险中报销,不足是,乳房增大手术不可以报销,变性手术前也需要有非常长的医疗史。


Koen提到了提升社会对LGBT人群接纳态度的策略。他认为,需要不断地调整、努力,才可以推进公众态度的改变。其中重要的是同性恋者自己要解放,要增加社会可见度,包括利用媒体提升可见度,包括推出同性恋的代表人物,像代言人一样,增加可见度,大众的想法才会改变。COC曾经请娱乐明星中的同性恋者担任代言人,但后来感觉不合适,因为人们对娱乐名星的看法各异。现在的策略是,要在各行各业中找到代言人,特别是商界、政界、大学……。荷兰前总理曾突然出柜,在当时引起的社会反响便很大。

Koen认为,同性恋运动的过程中,应该推动整个社会的性革命,而不只是推动同性恋者自身的解放,那些欺负同性恋者的人,是他们自己在性问题上感到不安全。如果整个社会性更加自由多元了,对同性恋的接纳度自然也会更高。

他说,目前荷兰同性恋工作的重点之一,是穆斯林移民家庭中的同性恋者的权益问题。作为穆斯林移民,他们一方面受着原有国家、民族、宗教对同性恋排斥的影响,另一方面又身处对同性恋包容的荷兰社会,引发了一系列问题。

其他一些工作重点,包括变性人的权益,游说政府可以让他们自由改变性别;推进宗教人士主持同性恋婚礼的议题,因为一些人拒绝主持同性恋婚礼;关注校园歧视,防止针对LGBT学生的校园暴力;推进女同性恋者收养孩子的权利,她们目前在收养孩子方面有一些比男同性恋者更加不便利的规定,等等。

我自己因为近年投身中国的白丝带运动,所以格外关注性别暴力议题,同性伴侣暴力自然也在关注范围。我请Koen介绍这方面的情况。他说,荷兰有专门的反家暴法,同性伴侣也受这个法律保护,法律本身没有歧视。同性伴侣暴力报警的时候,也有人会因为性倾向而迟疑。这时,荷兰警局中有LGBT小组便可以提供最好的帮助。同性恋组织也有热线,帮助处理伴侣暴力问题。

同性恋运动组织经费来源在中国一直是一个问题,Koen介绍说,在荷兰,传统上与人权有关的机构均可以拿到政府的资助,但重要的是,拿了政府的钱,还要保持独立性,做事与政府是完全独立的。这些组织也可以采取私募,或会员交费等方式。


我们一行人访问位于海牙的荷兰议会时,一位工党女议员带着我们参观了荷兰议会,她的工作主要是倡导同性恋权益和妇女权益。荷兰议会有150个议员,其中6%是同性恋者,这与同性恋者在总人口中的比例貌似一致,但从代表弱势族群发声的角度看,还是不够强大。在女议员的办公室,她特意向我们出示一个荷兰瓷的小雕像,那是两个女孩子在接吻。阿姆斯特丹满大街都可以看到这样的小雕像,不同之处都是一男一女在接吻。我特意想买同性接吻的,转了几天,才在一家专门的荷兰瓷器店中看到了两个男生、两个女生、一男一女接吻的瓷像。回避销售同性恋商品,就是一种态度,这折射出荷兰社会对同性恋的接纳度还有欠缺。

我与一位住在阿姆斯特丹的华人同性恋者交流,他也说,在这里,同性恋者的平等权益远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充分实现,歧视与偏见仍然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他在以前曾工作的一个单位,便不敢出柜。现在到一家媒体工作,“同事们受教育程度高,接受度高”,他才敢于出柜。

他将对同性恋的接受度与受教育程度联系在一起。也提到,近年许多东欧人到荷兰生活,他们更难接受同性恋。

在同性恋徒步游行那天,我注意到,虽然所经之处有一些路人驻足观看,但他们几乎都是表情木讷,甚至有人带着猎奇的表情。我因为要赶着去参加另一个聚会,游行开始不久便坐上公车。公车超过游行人群的时候,游行队伍中的人向车窗里挥手,车内人只是侧脸观看,但均表情木讷,没有一个人做出回应,在我看来这很不礼貌。当我微笑摆手回应时,游行的人都很开心的样子。


两天后的运河游行则有所不同,两岸上的人山人海,都是有备而来,专为一睹盛况的,他们几乎都在微笑着积极地回应,一起尖叫,一起摆手,一起扭动胯部。然而,我也注意到,运河两岸楼上的窗户,这些最适合观看的地方,只有少数的窗户前有人驻足,更少数的窗户是敞开的,悬出彩虹旗的更是凤毛角。绝大多数的窗户是紧闭的,没人站在前面观看,有些甚至是在大白天紧紧拉上了窗帘。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也读懂了那些拉上窗帘的人家的心思:“真讨厌,吵吵闹闹的,扰民”;“千万不能让小孩子看到,会带坏他们”……。

同样是在海牙,我们访问了邀请我们访荷的荷兰外交部,与几位负责亚洲事务、LGBT事务的外交部官员举办了午餐会。

外交部的官员介绍,目前荷兰政府针对LGBT人群的一个重要工作,便是推动社会的可持续的接纳度。作为外交部,他们的责任之一是在国际上推动LGBT平等,每个使馆都有专门的人权专员,支持各国的相关工作。在中国,荷兰驻华使官资助了彩虹媒体奖、酷儿电影节等多个项目。

荷兰另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德伦特省、泽兰省 、海牙、格罗宁根等多个地方都有专为女同性恋者设的“粉色小路”。但是并非只有女同性恋可以在上面行走,男同性恋和异性恋者同样也允许进入步道,只是希望在这条步道上“邂逅”其他女同性恋者的人将佩带一枚徽章以便识别。市政方面称,该举措旨在为女同性恋者们提供一个能够以轻松好玩的方式认识其他女同性恋者的机会。

我想,在拥有长期恐同史的欧洲,平权运动中已经走到今天,虽然仍有一些不足,但在LGBT群体、政治人物、公众社会的持续努力下,前景无疑是光明的。而荷兰走过的路,经历的经验,无疑也将为中国的同性恋运动提供借鉴。

(特约专栏,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本文不代表本网观点。)

方刚
方刚

方刚:性社会学博士,主要从事性多元、性教育、男性气质、性别暴力研究,在国内外出版著作50多部,联合国秘书长“联合起来制止针对妇女暴力运动”男性领导人网络中国唯一成员,中国白丝带志愿者网络召集人,北京林业大学性与性别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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