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被强暴的女孩，发起了一场震撼整个美国的社会运动

文/郭皓 中国政法大学法学学士，荷兰莱顿大学国际关系与外交专业在读研究生

（荷兰在线）

我们的主人公是两个姑娘。

安瑞亚（Andrea Pino）来自美国弗罗里达州的迈阿密。拥有阳光海滩的迈阿密人，并不常常离开他们的故乡。 而安瑞亚不同，世界这么大，她想出去闯一闯。

对社会科学感兴趣的她， 高中毕业后申请了美国历史悠久且人文底蕴浓厚的北卡罗来纳大学。 当收到学校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她像每一个美梦成真的美国少年一样，对大学生活充满了憧憬和向往。


(安瑞亚在北卡罗莱纳大学校园)

不过她可能没想到的是，大学也带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创伤，并改变了她人生的轨迹。

那是大二的时候，春假刚结束。一个好朋友邀请安瑞亚去参加一个派对。 派对上，安瑞亚和一个迷人的男生一起跳舞。 跳了一会儿，这个男生把安瑞亚拽到了卫生间，揪着她的耳朵把她往地上摔，然后强暴了她。

在整个过程中，极度的恐惧使安瑞亚丧失了反抗甚至吼叫的能力，她就木木地待在那儿，期待自己不会死去。

被强暴后，安瑞亚开始做各种不同的噩梦，梦到自己在梦中无助地反抗。她被自己身心经受创伤后的巨大反应吓到了，她希望可以有人帮她一把，于是她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她的同校好友安妮(Annie Clark)。

拥有阳光般笑容的安妮，也有着和安瑞亚相似的经历。

安妮来自北卡罗来纳州的一个小城镇。在高中时安妮不仅是一名出色的足球运动员，还是一名好学生。她以班级第三名的成绩毕业并且顺利被北卡罗莱纳大学所录取。安妮刚到学校的头几个星期过得很开心，交了不少朋友。不过就在学校课程正式开始之前，她和另外一个女生在一场校园派对上也遭到了强暴。


(安妮在纪录片《狩猎场》中出镜)

那晚，安妮和朋友一起去跳舞、喝酒。喝得有点醉的时候，一个男生把她拉出去，把她的头往墙上撞，然后强暴了她。 安妮奋起反抗，迅速逃离了现场。回家后，她躲在卫生间，把手放在水槽边上，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一边发抖一边试着弄清“刚刚发生了什么”。

安妮 起初不愿意把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她把此事深深在埋在心底，每日照常去上课，仿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跟安瑞亚一样，时间也并未抚平她内心的创伤。相反地，她的抑郁和恐惧在与日俱增，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但在得知另一个朋友也被强暴了之后，她决定自己得做点什么。

安妮向学校报告了自己被强暴的事实。 她本以为会得到校方的支持与帮助，谁知换来的却是校方冷漠的回答和间接的指责。安妮至今还记得，校方的工作人员问她是否当晚喝醉了，暗示她自己应该对被强暴负责。工作人员还告诉她：“强奸就像是一场足球赛，如果你回过头去看那场比赛， 在当时的情况下你会有不一样的做法吗？”

学校的冷漠，让两个同命相连的女生走到一起

当安妮听说了安瑞亚的故事后，她们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她们向彼此倾诉自己的遭遇，她们抱头痛哭，她们互相取暖。

因为不忍心看到这样悲剧在校园里一次次地重演， 两个姑娘决定拿起法律的武器来捍卫自己的权利。她们开始研究和学习美国的法律，包括刑法和性骚扰法。 最终她们在美国教育部颁布的“第九法案”(Title IX)里，找到了这样一条规定：所有受联邦政府资助的高校，必须保证杜绝一切基于性别的歧视。 她们认为学校对施暴者的袒护，已经构成了一种性别歧视。

两个姑娘夜以继日地研究“第九法案”的案例，并向美国教育部提起了对学校的控诉，指责学校对校园性暴力处置不力。


(安瑞亚和安妮以及她们标注美国各地大学性侵害事件的地图)

最初，她俩的举动并没有引起人们太多的关注。直到《纽约时报》的记者以头版的消息报道了她们的故事。她们开始陆续接到美国各地大学校园性暴力受害者打来的电话和发来的邮件。她们与其他受害者一起分享她们的故事，帮助她们应对遭受的伤害，帮助她们向学校报告甚至提起对学校的诉讼。

在她们两人的激励下，“滚雪球”效应开始呈现，越来越多的校园性暴力的受害者开始勇敢站出来，向公众讲述他们的遭遇，并控诉校方的不作为。

很快，这些个人的举动演变成为了一场全国范围内反抗校园性暴力。她们给此项运动命名为“第九法案”。


(美国大学里反抗校园性暴力的运动)

“第九法案”运动引起了美国全社会的密切关注。目前，全美共有超过100所大学在接受美国联邦政府的调查，调查它们对校园性暴力事件的处置方式，以及是否存在不作为的情况。

美国总统奥巴马更是在对全国的讲话中赞扬了“第九法案”运动中的学生，并承诺会将解决校园性侵害问题提上国家的议事日程。

有人把她们的故事，拍成了纪录片

安妮和安瑞亚的故事启发了纪录片导演克比（Kirby  Dick）， 他与制片人艾米(Amy Ziering)以此为题材拍摄了一部纪录片《狩猎场》（the Hunting Ground），直击美国大学校园性暴力问题。


(纪录片《狩猎场》在美国有线电视新闻频道播出时的片头，图：CNN)

《狩猎场》以安妮和安瑞亚的故事为主线，还邀请了其他几个有代表性的美国校园性暴力受害者讲诉她/他们的故事。这些受害者们除了讲诉自己的不幸经历之外，还把矛头直指向学校对此类事件的姑息以及对施暴者的纵容。

学校出于维护自己名誉的立场， 在接到学生关于遭受性侵害的报告后，往往都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维护学校的名誉似乎是比维护受害者权益更重要的一件事。因为没有一所大学，能够承受“性暴力事件”这一标签会给自己带来的对生源和财政支持的负面影响。

影片中的受害者们，都不约而同地提到学校如何直接或者间接地把矛头指向他们，暗示是他们自己不负责任的行为（比如喝酒或穿短裙）导致了这一不好事件的发生，并且不鼓励他们去报告警察。

 在佛罗里达州立大学著名橄榄球星詹姆斯·温斯顿(Jameis Winston)涉嫌的性侵害一案中，学校甚至阻挠警方对此案的调查（当然事后证明警方的处置也是非常不力的）。因为在美国，橄榄球比赛是一个上亿美元的产业，一只强大的橄榄球队是一个大学荣誉的象征和重要的经济来源。而学校的橄榄球明星自然是学校的重点保护对象。。

影片还指出，美国大学的“兄弟会”组织举办的各式派对，常常成为性侵害高发的场所。一些“兄弟会”会把肉体上“征服”女性看做一种荣誉和勇气。而“兄弟会”拥有遍布全国的网络、强大的经济实力和政治游说力量，各个大学对他们也是“惹不起”。

《狩猎场》中引用了美国学者的一组研究数据。调查称，超过16%的美国大学女生曾遭受过性侵害，而其中88%的受害者会选择保持沉默。在报告给警察局的校园性暴力案中，只有不到26%的案件中的施暴者被逮捕，而受到起诉的施暴者的比例更是只有20%。

《狩猎场》最初选在2015年美国的圣丹斯电影节首映，之后在美国有线新闻网CNN播出后引起全社会的巨大反响。校园性侵害事件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也成为政治人物们新的立法提案的热门主题。

不过该纪录片也招致了一些批评。批评主要集中在认为该片夸大了校园性暴力的普遍性， 抹黑了很多学校对此类事件非常负责任的处置态度，以及没有给施暴者一个声辩的机会。

有人 把她们的故事，写成了一首歌

Lady Gaga和戴安娜·沃伦(Diane Warren)一起为《狩猎场》创作了主题曲 《直到它发生在你的身上》（Till it happens to you）。

这首歌的歌词，是这样写的：“你告诉我会好起来的，你要坚强，你要抬起头， 生活还要继续。可是你怎么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直到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 你感到世界开始崩塌，你才能感受到我的感受”。


(Lady Gaga 在奥斯卡颁奖典礼的现场与性暴力受害者一同演绎《直到它发生在你的身上》,  图：UStoday)

可以说，这首歌出了很多性暴力受害者遭受创伤却不被人理解的心声，呼吁公众对她们有更多的理解和支持，而不是一味地评头论足。

《直到它发生在你的身上》获得了第88届奥斯卡最佳原创音乐的提名。在奥斯卡颁奖典礼那天，Gaga与其他几十名勇敢站出来的性暴力的受害者共同演绎了这首歌。这些表演者的手上，分别写着“这不是你的错”，“我们相信你”，“我的生命是有价值的”等标语。在Gaga的倾情演唱下，观众们被感动得热泪盈眶。表演结束后全场起立，掌声经久不息。

这一幕，必将成为奥斯卡颁奖典礼上感人的经典，被后人记住。

值得一提的是，Gaga也曾是性暴力的受害者之一。在几年前的电视节目上，她公开承认自己曾遭受过性暴力，身体和心灵都遭受了巨大创伤，在心理治疗师的帮助下才慢慢走出阴影。

在《狩猎场》中有这样一幕。安瑞亚和安妮说，每次她们听其她/他受害者讲诉她/他们的故事，就会觉得自己又重新经历了一遍自己受到强暴时的场景，这对她们来说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

但她们也说，每天早上把她们从床上叫醒的，也正是她们所感受到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下一学年又将有超过10万名大学生沦为性暴力的受害者。

而她们，想改变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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