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诗篇

《我的诗篇》:诗歌是一个时代最后的秘密

(荷兰在线)两年以前,当作家吴晓波第一次在网上读到《共此诗歌时刻》一文时,被这些出自底层打工者的优质诗作深深感动。震动之余,他邀请该文作者秦晓宇编纂一部当代工人诗典,后来又辗转联系上纪录片导演吴飞跃,三人相约开启一项拍摄计划,这个计划的终点便是纪录片《我的诗篇》。

他们把关怀指向中国的3亿打工者,并将镜头对准六位特殊的打工诗人。他们是“中国制造”的缔造者,但在现实生活中他们的声音往往被忽略,而这些诗歌是他们的集体发声。

“诗歌是一个时代最后的秘密。”这是《我的诗篇》在影片介绍里写下的第一句话。这部关注底层的纪录片,在文艺青年云集的豆瓣网上得到了8.3的高分。一句热门评论写道:“诗人在民间。一切却如未曾发生一样沉默。”

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最佳纪录片、金马奖最佳纪录片提名、金马奖最佳剪辑提名……在收获了业界和民间如潮的好评之外,这部片子其实却只是秦晓宇的纪录片处女作。

在刚刚闭幕的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节上,荷兰在线记者(以下简称“记”)专访了秦晓宇和他的团队(以下简称“秦”)。

 

记:选择拍摄的这几个诗人样本都是怎么选出来的?是根据诗歌的质量、还是因为觉得他们的故事比较有典型性?

秦:他们都是被《当代工人诗典》收录的诗人。其实中国写诗的打工者还是挺多的,应该有上万人。现在打工的基本上都有高中以上文化水平,能够表达了。中国工人有三点几亿,万里挑一也有上万人。其实对于文学来说,重要的是杰作,而非一些泛滥的平庸之作。如果你要讨论工人诗歌的文化问题,最基础性的工作还是要做一个精当而全面的选本。将一些优秀的诗歌作品选进来,这是进行诗歌研究的根基。只要有了这一本诗集,我们拍摄的对象就是从这本诗集中挑选出来。

但是,我们在拍摄时要考虑的问题就不仅仅是诗歌写得好坏的问题,还要看他们在各方面的典型性和代表性。对于不太了解中国工人现状的人,我们希望通过这部影片,让他们触摸到中国工人的生活以及精神世界。

我们在考虑了样本的代表性和典型性之后,选择了6个文本作为纪录片的对象,然后再从这6个人的作品当中选择作品,选合适的作品放在合适的地方,很多都是节选的,所以还要精确到,放哪几句。

记:工人的创作状态是怎样的?他们写诗是在下班以后回到宿舍写,还是说在工作的时候就在写了?

秦:他们写作的状况不太一样,有些流水线工人的工作强度高,是没有办法写作的;有一些的话就是看机器运作,强度相对没有那么大。像你在片子中看到的那位女工,她就是把诗写在工作表格的背面。那一张表格是她作为工人的履历,同时也是她的诗歌的履历。

记:这些打工者的诗歌是怎么收集的呢?

秦:主要是互联网。过程十分麻烦,如同大海捞针。他们会将诗歌放到网上,我们就是从网上收集的,有时也包括一些诗歌刊物,但肯定会有疏漏的地方。

记:现在国内主流文学界对他们这些诗歌作品的认可程度有多高呢?

秦:并不太高。首先,写新诗越来越变成非常小众的一件事,不太被大众所关注。主流文学界更多的评论家可能在写小说评论、电影评论、或者是艺术评论。其次,当前新诗的中心非常单一,几乎就是集中在北大这一块,主流文学界对其他的创作群体也关注度不够。我们现在在做的事情,也就是尽可能多地让主流文学界来作评。

记:有没有从这些工人群体中成功走出来成为主流诗人的例子呢?

秦:有。有一位叫做郑小琼的女工,她是80后女诗人,当时在广东的一个五金厂干了5年时间,非常辛苦。在那里她开始写打工诗歌。后来她就是得到了主流诗歌界的承认,现在在一家杂志做编辑。

记:现在她生活改变了以后,诗歌的风格改变了吗?

秦:她还好,她的阅历正是她诗歌的特色之处。

记:我觉得这些工人诗歌都很接地气,言之有物,很感人。

答:是的。这些工人诗歌反映的东西都是很实在的,关于生活的,不是无病呻吟。

记:我们看到6名诗人中只有一名女性,女工的生存状态是怎样的?

秦:工厂里有很多匪夷所思的故事,关于女工,甚至被上升到“月经政治”的高度。很多工厂倾向用女工,因为她们不会闹事,易于管理,薪资水平较低,为了解决女性月经的问题,有些工厂甚至用药物来控制调节。女人进城打工,本身就是有着解放的意义,因为她们离开了来自家乡的很多束缚,就像离开了一个牢笼一样。

记:这些工人诗人的诉求是什么呢?是想要追求更加安全的生产环境,更高的薪水,还是只是说希望自己写的东西在网上被发表,被更多的人阅读?

秦:都有吧,这些方面他们都会关注。多赚钱总是好的,对于他们来说,基于文化程度不高的现实,有的因为可能要负担工伤后的生计,或者结束不幸的婚姻之后,都希望能够找到能胜任又能维持生活的工作。

记:你觉得你拍这部纪录片是出于对诗歌还是对工人的关怀?

秦:两者都有,诗歌是边缘文化,工人是弱势群体。

记:当今中国电影被人诟病的就是没有能够反映社会现实,但还是应该看到中国的很多纪录片是非常反映现实的,特别是在中国社会状态的拉扯下人们的面貌和思想等等。然而,由于各种原因,纪录片处在比较边缘的状态,比如人们对纪录片的接受度。

秦:我曾经说过一句话是,中国的纪录片正在维持着中国电影的颜面。就像新诗取代旧诗一样,这需要一个漫长复杂的过程,因为观众需要培育。现在中国很多做纪录片的其实都放弃了中国的观众而转向西方。比如,纪录片手法变得很西化,大量使用西方人熟悉的隐喻,等等。这是有些遗憾的,但也无可奈何。主要原因是,西方的纪录片市场有非常成熟的受众、稳定的资金来源和发布渠道,而在中国,很多纪录片因为题材都无法上映。

记:其实在西方社会,纪录片是一个推动社会运动的重要因素,是一体的,具有很大的影响力。但是,中国纪录片在这方面的意义就被限制了。

秦:推动肯定是有意义的,孙志刚的故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但是总的来说事在人为。在没有我们这个项目的时候,谁会去关注这些事情呢?

记:你们这部片子的定位是中国观众还是西方观众?

秦:我们做这部片子不会刻意定位在西方观众,我们想给西方观众看,但也想给中国观众看。但是,我们不会做一部不能在中国大陆中播放的片子。

记:我看到你们这部片子在开拍前还曾做过众筹。所有这些投资中,众筹占得比例大概是多少?主要是谁在捐款呢?

秦:投资的总金额约400万,众筹大概筹到了21万,占到总投资的5%左右。大部分都是不认识的人给我们筹钱,其中有一个人一捐还捐了6万块钱,他就是觉得这个项目值得支持,所以就捐款了。众筹主要筹的是人气,因为这个项目涉及到中国社会一个广大的群体,支持是很重要的,同时可以检验一下到底有多少人愿意关注这个群体。

记:这是你们合作的第一部纪录片吗?

秦:飞跃他们公司以前在互联网上拍一些微型的纪录片,这是第一部长篇纪录片。他们以拍摄纪录片为主的创业,一方面要出好的作品,另一方面也要为这些好的作品寻找一个可以循环的商业模式。我们现在看到国内同行走的这些路线都挺困难的,在和投资方谈我们项目的时候,听的人会很多,但是最终连几万块钱都可能拿不到。现在中国的现状很痛苦就在于,很多人放弃国内的市场,跑到国外的市场,但是从国外市场上又拿不到多少钱。在国外拿了钱吧,做出来的东西在国内又不能播。这个产业在国内没有办法健康地循环起来。我们现在想要创造一种模式,在中国将这种可循坏的产业模式和其他同行运作起来。

记:这次来荷兰有没有遇到一些比较积极响应的发行商?

秦:几乎没有。这次经历就是让我们明白,有些路就是要绕着走,资金拿到手是很困难。拍出的任何一部作品,首先观众应该是来自母语群,特别是我们以诗歌作为轴心,很多韵味在翻译过程中就丢失了。中国的体制导致有很多优秀作品没有办法触碰到观众。

记:关于纪录片的资金以及投放渠道等等,在其它一些国家会不会情况比较好?

秦:欧洲要好很多,资金方面有基金和公共频道的支持,也有观众。荷兰对纪录片文化是很支持的,比如在昨天的颁奖典礼上,有位荷兰评委就说,《饥饿游戏》在荷兰可能都很少有人看,但纪录片一定有。中国大陆这样的情况就不会发生,院线非常商业化。

(蓝菲、常远亦对此文有所贡献。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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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净瞳

以明净之瞳,记录美好;以一己之责,审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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