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法就希腊危机发表联合声明

希腊债务危机:德法难辞其咎

文/宋迈克

(荷兰在线特约专栏)希腊债务危机在最近一个多月中的发展充满戏剧性:年初凭借停止紧缩政策的呼声而胜选的希腊激进左翼政府与欧洲机构的谈判陷入僵局,总理齐普拉斯突然宣布就欧洲机构的方案在希腊进行全民公投。7月5日,超过六成的希腊民众投了否认票后,齐普拉斯回到与欧洲机构的谈判中,却遭遇了以德国为首的部分国家的严厉制裁:在7月12日至13日连续17个小时的欧盟首脑会议中,他迫于压力,接受了一个更加严厉的协议。这一版本的议包括了一项被许多评论者视为是羞辱性的条款:希腊将大量出售国有财产,以建立一支在欧洲机构监督下运作的“偿债基金”。

如今,危机最紧急的时刻似乎已经过去,希腊退出欧元区的危险暂时得以排除或延迟。然而这一协议的残酷与它明白无误的惩罚性,以及7月12日到13日的彻夜谈判中所发生的种种激烈冲突与威胁,让世界各国的评论者震惊不已。

笔者认为,近几周希腊债务危机中展现出的恶意与伤害是如此之深,它们给欧洲留下的裂痕恐怕将很久都难以抹去。而作为“欧洲发动机”的德国与法国在这一过程中都难辞其咎。相关文章:欧洲恐将分裂?


一意孤行输出德国模式

经历了东西德和平统一的德国在21世纪初渐渐依赖强有力的工业基底和压低劳动力成本的经济政策打造了欧元区最具实力的经济体。严格限制通胀率、依赖出口的经济模式,让德国不断从欧元区中获益,也让德国在欧洲事务中的自信心不断膨胀。

德国保守派执政党基民盟自然不必说,就连左翼的社会民主党也在欧洲问题上与总理基本保持一致,即使过度紧缩政策在希腊带来的社会灾难已经有目共睹。两个主要政党或多或少地在民意中共同营造着“德国带动欧洲经济发展”的幻象,而对单一货币下德国获益即意味着周边国家受损的情形避而不谈。默克尔政府在这样的民意下便继续一意孤行,试图向整个欧元区输出德国模式。


经济总量的强大不能掩饰社会政策的滞后:德国低失业率背后是大量薪酬极低的临时性岗位,而早已在包括希腊在内的诸多欧陆国家推行的最低工资,在德国则是在2014年选举后社民党进入联合政府后才开始建立。应该说,从统一货币中收益最大的德国自身并未在社会政策方面成为典范,而在希腊债务危机爆发后德国却又片面强调财政纪律,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一道强行推行过度紧缩政策,而不顾经济和社会后果,为希腊这几年中的经济进一步衰退、人民生活水平大幅下降负有重要责任。

在东西德合并后的几年里,为了偿清东德政府的债务,一个负责将东德国有资产大规模私有化的“托管局”(Treuhand)被建立起来。大规模的私有化——东德的国有企业被西德的资本家买去——并没有取得预想中的效果,东德经济仍然很快崩溃,这个外来的“托管局”在当时的许多东德居民心目中成了资本主义的丑陋一面,而西德也不得不拨出援助资金来维持东德经济。当时的内政部长、总理科尔的重要幕僚之一正是如今的德国金融部长朔伊布勒。

显然,在讨好选民的政治任务面前,历史的教训早已无足轻重。在7月12日夜之13日凌晨的欧盟峰会中,德国又一次不惜以退出欧元区为威胁,强迫希腊接受包括大规模私有化在内的严厉协议,还在协议中强加了出售国有资产建立偿债基金的惩罚性措施。这一表现引起了广泛的批评,推特上甚至流行起了“这是一场政变”(#ThisIsACoup)的标签,表达着网友对这一几乎是带有侮辱性的协议的愤怒,欧元区如今似乎只剩下了威胁与屈服。

德国哲学家哈贝马斯对此评论道;“我担心,包括社会民主党在内的德国政府在这一夜将半个世纪以来积累起的一个更好的德国的形象毁于一旦。”面对一味讨好国内选民而完全忽略欧洲团结的做法,哈贝马斯直言:“我们被困在了一个政治陷阱中。”而在《外交政策》上,英国政治经济学家菲利普·勒格兰(Philippe Legrain)则直言:“德国被证明是一个灾难性的霸主。(a calamitous hegemon)”




摇摆不定难逃法国困局

而在莱茵河另一侧,经历了2012年左右轮替的法国则囿于本国政治经济的种种困难,始终无法在欧洲事务中的发挥领导作用。以更改欧盟协定、增加促进增长内容为竞选承诺的奥朗德在上任后,并没能在强硬的默克尔面前获得太多好处,却面临着国内经济的困难局面。如同上一任社会党总统密特朗一样,奥朗德在上任第二年便开始了政策转向,开始为企业减税、调整劳资关系方面的政策导向、强调竞争力……在并未完全放弃左倾口号的同时推行中右派经济政策。

在国内如此模糊的定位使得奥朗德在面对欧元区经济事务时显然无法成为与德国抗衡的另一极。希腊前经济部长瓦鲁法基斯回忆起欧元区财长会议的冗长谈判时说道:“只有法国金融部长会制造一些与德国主张的路线不同的声音,这些声音非常微妙。你可以感觉到他在用一种非常谨慎的语言以避免被视为在制造对立。而最后,当朔伊布勒博士(德国财长)做出回答并确定官方主张时,法国金融部长最终总会妥协并接受。”

在近一个月来的危机中,奥朗德扮演了他在国内也一贯擅长的调停者的角色:在希腊公投后的第二天,默克尔便被邀请到爱丽舍宫,与奥朗德会谈后两人发表了共同声明。在接下来一个星期的关键谈判前,法国还派出财政部官员,帮助希腊谈判者草拟更容易为欧元区其他国家接受的协议方案;同时,法国也在表面上不与德国翻脸,强调希腊必须进行大幅改革以显诚意。尽管法国在此次危机的进展中确实为避免希腊退出欧元区做了关键性的努力,但奥朗德显然并未能遏制默克尔的一意孤行,未能阻止欧盟峰会上的激烈对峙给欧洲团结带来的长远伤害。

同时,在对法国自身与欧洲的关系上,法国政府一面强调推进欧洲一体化,一面又必须强调法国的特殊性及国家利益,以照顾国内的疑欧民意,遏制“国民阵线”的上升势头。2005年,正是法国首先在公投中否决了欧盟立宪公约,而2009年,正是在萨科齐的力主下,取代欧盟立宪公约的里斯本条约绕过公投而由议会通过,让05年说不的民众感到被背叛——这是近些年来移欧派民粹主义政党“国民阵线”不断壮大的重要背景。法国左右两大主流政党在欧洲一体化问题上一直都充满内部矛盾,未能达成一贯立场。面对疑欧派的崛起,它们除了空谈欧洲团结、强调退出欧元会引发混乱以外,也并没有鲜明的意识形态建设。可以说,法国至今并没能从2005年欧盟立宪公投引发的困境中彻底走出,找到自身在当下欧洲的准确定位。

结语:欧洲从未如此令人绝望

正如默克尔7月12日在欧盟首脑峰会前所说的那样,信任这一“最重要的货币”如今已经丧失,而在基民盟的推动下由她本人决策、由朔伊布勒落实与推行的强硬举措正是将这种信任转化为恐吓与压迫的源头。而当法国社会党为新协议的达成和奥朗德的调停功绩而自我庆贺时,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希腊的惨淡局面、欧洲的混乱与倒退趋势几乎已经注定。步入迷途的欧洲从未如此令人绝望,而作为欧洲发动机的法德两国也从未如此分裂与错乱。

(特约专栏,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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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迈克

宋迈克,旅法学者,电力电子工程师,对法国及欧洲时政有较深入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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