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大本钟

为爱情流亡的政治难民

(荷兰在线情人节专稿)英国公民迈克正在给他那辆花了2700英镑买回来二手福特四门小面包车换轮胎。这辆车已经为它的旧主人跑了112万英里了,但是迈克坚信它还能再驰骋上个几个月。抱着这个信念,迈克把它改造成了一个移动的家,可以缩放折叠的双人床,迷你煤气炉厨房,小冰箱,储物柜,甚至一只摇篮,一家三口在长途旅行中必备的一切都像儿童积木般地嵌进去了。车头再摆上一张婚纱照,完美!

然而迈克的菲律宾妻子阿黛却充满了忧伤,她已经怀胎7个月了,想到要挺着大肚子,揣着微薄的存款,在茫茫大雪中穿过一个又一个寒冷而萧条的市镇,旅途的终点得取决于迈克是否能在某个欧洲城市找到一份不求高薪体面,只求房租,面包和奶粉的工作,而现在这个经济时局,很多人连暖气筏都索性关上了,暖气修理工迈克,去哪儿找一份这样的工作呢?阿黛几乎要哭出声来。在马尼拉乡下长大的阿黛,曾经吃过很多的苦,但是连肚子里的孩子将在哪儿降生也不知道的苦,却是她怎么也预料不到的。

换好轮胎,迈克和阿黛还是出发了。

美国诗人,大门乐队的主唱Jim Morrison 曾在他年少时写道:“自由,就是第一次独自离家的滋味。” 而对年近四十的迈克和阿黛来说,自由,则是能和相爱的人一起厮守家园的滋味。然而这份自由却被英国保守党政府剥夺了。

2012年2月,迈克和阿黛结束了3年的跨国恋,在马尼拉结了婚。婚后的阿黛做好了随夫到英生活的准备,然而就在2012年7月9日,英国政府却推出新的配偶移民政策,新政规定,英国公民需达到18600英镑的年收入门槛才有资格为其非欧盟籍配偶申请两年半的临时签证,如果双方有非英籍的孩子,则需在此收入门槛上附加2400英镑/每孩。也就是说,迈克需要达到21000英镑的年收入(假如阿黛怀的是双胞胎,则要达到23400英镑),才有资格为阿黛申请临时签证,两年半后,迈克如果仍能维持该收入水平,才能为阿黛再申请两年半的延期,五年临时签证期满,迈克收入水平不变,那么阿黛才有望申请永居。

47%的英国就业人口达不到18600英镑的年收入门槛,暖气修理工迈克也不幸身在其中,阿黛的配偶签证成了泡影,而她却又在此后怀孕了。迈克不愿抛弃年迈的父母,到马尼拉生活,也不肯离婚,更不忍让阿黛独自待产,也不想让孩子出生在菲律宾,因为这会为孩子未来加入英籍制造更多麻烦。于是他想到了“2004年签署的欧洲自由行动合约”。

根据合约,欧盟公民或者欧洲经济共同体公民可以在任何一个欧盟联邦国自由出入,旅行,工作和学习,与此同时,其配偶和直系亲属只需提供关系证明,便可申请一个为期3个月的免费申根签证,到达申根国家后,再申请为期6个月的居留证,6个月后,即可申请为期5年的家庭许可以证,第6年,便可申请入籍。在此合约的基础上,又衍生出一条叫做Surinder Singh的条例。条例规定,只要欧盟或欧洲经济共同体公民在任何一个欧洲联邦国内合法工作上一段时间,并履行该国的税收义务,就有权将配偶和孩子带回自己的原籍国,然后为其申请5年的家庭许可证。也就是说,如果迈克能在某个欧洲国家找到一份为期3个月到6个月不等的工作并如实缴税,数月之后,他就可以把阿黛和孩子带回英国。当年挪威将配偶签证年收入门槛提升到25000英镑的时候,很多挪威公民就依仗Surinder Singh条例,成功地解决了妻离子散的问题。

迈克坚信自己能在某个欧洲国家找到工作,他开着他的二手面包车,载着阿黛,在布鲁塞尔兜转了一段时间之后,一无所获,于是便毫不气馁地到了巴黎。在巴黎,他们的女儿出生了,取名“巴黎”。巴黎像一颗瓷胖胖的汤圆,总是咯咯地憨笑。她的憨笑被迈克用手机录下来,放在Facebook 和Youtube 上,鼓舞着成千上万个正在经历Surinder Singh的家庭。然而走遍法国的大小城市,不会法语,又没有高学历的迈克还是没有找到工作。产后的第七天,阿黛抱着孩子,跟着迈克又上路了。白天开车,沿途寻找工作,晚上在树林或者停车场里休息。几周之后,他们兜转到了荷兰。荷兰是个水乡,然而迈克却怎么也找不到自来水,夫妻俩得在买矿泉水还是买苹果上做选择,阿黛选择了0.25欧一瓶的矿泉水。他们在荷兰停留了将近两个月,仍旧一无所获,只好再转战布拉格。一家三口靠着几只硬面包,就这样一路颠簸,渡过了2013年的寒冬。

自新政推出后,每年有将近18000名英国公民因达不到年薪要求,无法与配偶团聚,导致离乡背井,背水一战,走上Surinder Singh的家庭越来越多,于是英国政府无视欧洲自由行动合约,在2014年1月,私下对Surinder Singh做了修改。之前含糊不明的“在某欧盟联邦国工作数月,履行该国的税收义务,便可携非欧盟籍配偶和家属返回原籍国”被改为:“断绝与英国的生活纽带,将整个生活重心全部转移至某欧盟联邦国,真诚地履行该国的税收义务,学习该国语言,融入该国文化,或最终取得该国国籍的申请者,方可携其非欧盟籍配偶和家属返回英国,并为其申请在英家庭许可证。”

这一招,对像迈克和阿黛那样已经在Surinder Singh路上的家庭来说,可谓“斩尽杀绝”。看样子,迈克和阿黛至少在数年之内,是回不了英国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无边无际的流亡生活,开启了21世纪欧洲发达国家低收入人群沦为政治难民的历史篇章。

迈克和阿黛均为化名,故事来源于Surinder Singh论坛以及本人采访。为保护隐私,细节略有修改。文章所引用的法律条文参见EU Right Clinic欧洲人权诊断所/比利时公益组织

(特约专稿,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本文不代表本网观点。)

 

 

王梆
王梆

王梆,曾从事记者、影评人和社会义工等工作。出版有电影文集《映城志》,中篇小说集和多部绘本小说集。拍摄有纪录片《刁民》,剧情片《捕鼠器和玫瑰花》等。现居英国剑桥,以驻英特约记者和写作为生,曾在《南方都市报》、《外滩画报》、《时尚先生》等报纸杂志开设专栏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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