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债务公投体现民主的两难

（荷兰在线特约专栏）7月5日的这个周日，对希腊老百姓乃至整个欧洲人民来说都将是“惊心动魄”的。希腊，这个人类民主政治的发源地将以世上最民主的方式（公民投票）来决定其老百姓几个世代的命运和欧元区的政经格局。但民主这次是在解决问题还是在制造问题呢？答案依旧扑朔迷离。

上月底希腊政府未能如期完成国际信贷机构要求的还款项目，成为MIF历史上首个欠债不还的发达国家。数个月有关纾困方案的磋商谈判无果，希腊总理却头一甩“哥不谈了，要谈你找我们的人民谈去”，于是干脆在国内发起公投，寻求老百姓对债务和改革条款的抉择。

希腊总理的算盘是，挟民意以令债权人，即通过发起公投案、鼓动民众投“NO”，来向世界彰示希腊人民对信贷条款和还款方案的不满，以便在与欧盟和国际信贷机构的谈判中获取更多的博弈筹码，并以“民主”和“民意”的道德压力迫使对方让步。因此，此次公投选票上的措辞是“你接受国际信贷机构6月25日要求希腊的紧缩改革方案吗？”，而非“你同意希腊继续留在欧元区吗？” ，并且很罕见地将否定答案“NO”排在了前面（一般公投选票上“YES”是第一个选项）。总理小哥齐普拉斯的潜台词是“哥不是要退出欧元区，只是想让他们看看咱希腊老百姓对他们的方案很不爽！”开始时，老百姓中间支持的人还挺多。但火来欧盟、欧洲主要债权国和国际金融机构都放出了大招，警告希腊老百姓“你们总理在玩火，如果投了“NO”，那就意味着希腊马上就要退出欧元区甚至退出欧盟”。

本来希腊人民对这事是比较无感的，放在平常周日，大家或许都去酒吧喝酒或者海边晒太阳了。但是这次希腊总理出了奇招，命令全希腊所有银行歇业一周，也就说老百姓你们的钱先不要取了，借给银行里放一放，等风头过了再给你们。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引发银行挤兑和控制外汇储备（如果启动本币，欧元就是外汇了）。因为一旦恐慌发生，老百姓可能会将他们在银行的欧元存款全部取出或者转向国外的账户上，如此希腊的金融体系就奔溃了。但是可曾想，银行停业的消息一经传出，老百姓连夜大排长队，到大街小巷的各个ATM上去取现金，要不然连买菜买油的现钱都没了。

数日的货币流通管制给希腊人民的生产生活带来极大的不便，同时对其旺季的旅游业造成极大伤害，老百姓开始不乐意了：“总理，你这是闹哪样？还让不让人活了？”，再加上欧盟和国际金融机构的持续公关，从而越来越多的民众开始变卦了。他们开始发现，这样搞下去要是真的退出欧元区，等希腊一旦启动本币，那么自己存在银行的钱就要大幅缩水了，很多老百姓心里开始嘀咕“我现在没工作没有关系，现在生活苦些也没关系，但是你不能把我幸幸苦苦大半辈子挣来的钱搞没了！算了，还是暂时留在欧元区吧”。老百姓争相取钱导致希腊银行日渐吃力，要求欧元区国家紧急纾困，缓解希腊人民对流动性的需求，欧盟说“你以为我傻啊！给你钱你的老百姓非得把它们全取出来不可，那么欧洲市场流动的欧元就会大幅增多，欧元就会贬值你懂不！再说，你拿什么还？”。但是，总理小哥又告诉大家“希腊人民不要害怕，唯一值得恐惧的东西就是恐惧本身，欧盟这是在威胁我们，咱要用选票告诉他们希腊人民从来不怕威胁！”。于此同时，希腊内部挺欧元区和欧盟的政党和社会团体也在四处活动，争取民意支持，抗议总理肆意妄为，整个局势好个热闹。

这样来来回回，希腊人民有点被搞晕了：这个公投的问题到底是在说什么嘛？真的要退出欧元区吗还是只是表达一下我们的不满？投票到底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你们到底给个准话啊！但是人多嘴杂，各方相互较量，各有各的算盘，这是一场政治和心理的博弈！也是一场“玩火的民主”。老百姓到底会相信谁的说辞？还是只相信自己口袋没有现金的切身体验？都要看周日的公投结果。但是，一个更深远关于公投的合法性和合理性问题浮上水面：如此复杂的经济政治问题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付诸非黑即白的民主公投真的合适吗？在一个错综复杂痼疾已深影响深远的问题得到理性的辩论和充分的理解之前就诉诸投票真的民主吗？这是在诉诸民意还是在玩弄民意？如此简单粗暴的民主公决和休克疗法真的能够解决问题吗？还是可能进一步激化问题甚至制造新问题？

其实这是一个民主的两难，在这个复杂的政经问题面前，无论是投“YES”还是投“NO”, 当下都会带来糟糕的结果。因为如果投“YES”, 亦即老百姓认为人家的要求合理希腊政府应该还钱，但是希腊拿什么还呢？并且如此对希腊现任政府来说意味着“公投失败”，那么总理一般会辞职，希腊将提前进入议会大选并重新组阁，又将是新一轮的国内政治较量，可能又出现选不出政府的僵局。然而如果投”NO”，那么双方进一步撕逼，如果欧盟不妥协希腊真的退出欧元区，这对整个希腊经济、人民生活乃至整个欧洲经济短期内都是极其不利的：希腊将面临货币贬值、物价上涨和通货膨胀。即便长期来看可能有利希腊重新获得货币主权以调剂国内经济和就业，从而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如此看来，这场公投真正地成了“在两个烂苹果里面挑一个稍稍好点的那个”的含泪投票，就目前的局势和民情来看，“YES”获胜的几率较大，也就说希腊国内政治将迎来新一轮的震荡，希腊危机可能暂时加剧。最好的结果是，最终希腊挺欧盟的政党联盟上台执政，同时欧盟和国际金融组织也做出一些妥协，暂缓希腊债务或者给打个折，那么事态或许会好转，但也绝不意味着最终解决。

欧元区目前没有制度化的退出机制，与其将其理解为一项经济协定，不如将其看作一项政治工程，而用政治的方法玩经济往往后果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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