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捷运杀人事件的影响与反思

以爱战胜恐惧:台北捷运杀人事件的影响与反思

(荷兰在线专稿)“我从小立志要做一件大事!"这个叫做郑捷的男孩说。他喜欢打电玩,喜欢写小说。邻居说,他是一个乖巧有礼貌的孩子。小他几岁的弟弟非常地崇拜他,认为他“很有理想"。2014年5月21日,这个看似平凡无奇的22岁大学生,成了台湾人眼中的冷血杀人魔,在短短不到四分钟内,他手持利刃在台北捷运列车上行凶,造成4死22伤的惨剧。

是什么让一个理当充满希望、人生刚要开始的年轻人犯下这么可怕的罪刑?是什么样的成长背景与经历,滋养了如此黑暗的恨意?事发至今,这件惨剧不仅重伤了台湾人对彼此的信任、让台湾人深陷在恐惧之中,它也成了台湾社会的照妖镜。从嗜血的媒体,到寻找替罪羔羊的网民正义;从功利主义造成的失能教育,到对国家未来不确定感所带来的绝望气氛,我们的社会是否正在制造一个又一个的郑捷?

嗜血的媒体

事件发生后,命案现场的血腥画面二十四小时在新闻里循环播放,谈话节目里那些靠著煽动言论赚钱的名嘴,事无巨细地带著民众重温凶手杀人的每个过程,分解每一刀如何挥舞。郑捷做不到的,这些名嘴都替他做到了;他让现场的数十多人经历恐怖的炼狱,嗜血媒体则让所有台湾人进入集体的心灵创伤。

媒体也在我们心中填入恐惧,唤起盲目的愤怒。通过媒体传出的郑捷发言,以此符应他“冷血"、“毫无悔意"的杀人魔形象。当警察问他,如果在列车上遇到爸妈呢?他回答说:“照杀不误!"他也拒绝向伤亡者道歉。媒体日日追逐郑捷的家人,采访了他先前就读的学校,从小学、高中到大学,从同学、老师到校长,甚至连他常去吃的卤味摊都上了电视,屏幕上打出斗大的“加辣鸡心”,试图植入杀人魔啃食心脏的恐怖联想。

替罪羔羊:废死联盟、学运与狗民党

 “找死就让他死吧!"人们喊著,一时间所有人都变得跟郑捷一般,成为嗜血的暴徒。一如台湾近年来发生的重大刑案,许多人的第一个反应是“废死联盟出来负责啊"、“狗(国)民党执政造成的问题",在这次事件后也不例外。本是民众对司法系统的灰心与不信任,废死联盟却成了替罪羔羊,彷佛因为他们为死刑犯喉舌、希望废除死刑,就形同鼓励犯罪。但在这个案子里,郑捷却表示他犯案的动机正是因为“想死"又不敢自杀,希望被判处死刑。如此死刑不仅没有发生喝止的作用,还鼓励他犯下“必死无疑"的重大刑案。

甚至还有政客借机打击先前深受民众欢迎的学运势力,指称这是太阳花学运释放的动乱能量造成的后果。但反过来,也有网友将郑捷一家描绘为“外省人"、“公务员"、“国民党",相信他杀人是“外省人把台湾人当狗一样残杀"。

贴标签与集体恐慌

当媒体报导了郑捷喜欢看动漫、打电玩,人们又将矛头指向了“宅男"族群(或称”屌丝”),质疑沉迷电玩动漫与现实脱节,暴力电玩让人丧失同理心;一时间所有宅男都成了潜在罪犯。后来媒体又一窝蜂指称郑捷有“反社会人格”(欠缺道德感、爱利用他人等),却忽视他的经历其实并不符合这个心理疾病的定义。台湾社会从此疯狂地沉迷于”什么样的人最可疑”的游戏,举凡不善社交者、有点孤僻偏激的人,甚至太常微笑也很可疑。日前一个自闭症数学天才在捷运上把玩计算机,居然引起群众恐慌,只因他脸上老挂著微笑、回话不够清晰。人们狐疑地望著所有不符合自身”正常”之想像的人,在凶手身上贴上自己仇恨恐惧的标签,迫不及待地想把这可怕的恶魔除之而后快,但这样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

无差别杀人

在这个不准喝水、不准吃东西,最大的争议只有要不要让座的捷运系统,在这个光鲜明亮,列车上没有涂鸦、月台上没有尿骚味,台北人深深引以为豪的摩登象征中,竟然发生了这样毫无道理的恐怖攻击,对许多台湾人来说,至今仍是一件无法理解、无法想像的事情。然而这并不是台湾第一次发生无特定对象的杀人事件,2009年就曾发生黄富康依租屋广告随机挑选受害者,只因“心情不好,想杀人改运";2012年也有曾文钦在游乐场诱拐十岁男童,将之割喉杀害。

郑捷在台北捷运行凶后,几天之内又接连发生了美国加州的街头射击事件,与日本攻击少女偶像AKB48的案件。这些案件与无差别杀人案件中最著名的日本秋叶原事件最大的共同点是什么呢?其实就是这些犯案者都是一些极为“寻常"的人,他们是这个功利社会成功定义下的失败者,他们看不见希望,整天只梦想着死亡。而随着这世界对成功的定义越来越狭窄,这样的人当然也就越来越多,类似的案件自然也会层出不穷。

预告?求助?

事实上在案发前,就已经有朋友发现他言语偏激意图不轨,向他就读的大学通报。他参与的电玩论坛上也曾出现警告贴文,警告5月21日捷运上可能发生重大事故。早在高中时期他就写过一篇在车站砍杀百人的故事,四月份还写下一篇预告式的电车杀人小说。他一再地预告,一再地跟不同友人暗示犯案的意图,是因为对这番“大事业"太过得意,忍不住事先吹嘘?还是这其实是他的求助讯号,希望有人能即时阻止自己?

失能的家庭 失败的教育

虽然外人无从得知郑捷的成长背景,无法了解他到底承受过怎样的压力,但可确知的是曾遭国防大学退学的他,在新学校成绩依然不佳,已面临再度被退学的可能性,连他常去的便当店老板也听过他抱怨:“读得很痛苦"。学业上的失败,是否成为他激烈行动的导火线?当整个社会只相信一种成功的可能性,无法适应的就成为失败者,而他们挣扎着让自己卑微的存在有意义的方式,就可能落入极为黑暗可怕的界域。

那他的爸妈呢?人们愤怒地质问着,教出这样的杀人魔,难道不必负责吗?他们磕头道歉,说那就处死刑吧,希望郑捷“下辈子好好做人"。至今,未曾探视过他一次。郑捷唯一的探访者,是一个19岁的少年粉丝。在起初的混乱状态中,少年混入警察局,想问郑捷作案后的感觉。被警方发现后,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有没有盒饭吃?"。原来他被家人遗弃,无法升学,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打零工生活。这些愤怒的孩子们,原来都是被社会、被家人抛弃的孤独可怜人啊,他们长久地流连在社会主流之外,从来没有人愿意看他们一眼。直到他们拿起长刀,在背弃他们的世界切出一道道伤口,人们才转身看见了这鲜血覆盖着的…怪物。

爱与恐惧

这原本是一个多么平凡无事的午后,直到那些我们创造出来的怪物,从他们窝居的黑暗里闯进了我们窗明几净、看似安全的表面世界。鲜血擦干后,一切好像跟以前没有两样,悲剧好像从来没有发生。但有些东西被永远地剥夺了,比如说,人们对自身安全的信任、对彼此的信任。再也没有人敢低头读一本书,或滑手机上上网,没有人敢在列车里闭上眼睛,他们的视线焦虑地来回扫射车厢,搜寻着任何不正常的迹象。

然后,他们听见了这样的声音:“我们都是陌生人,我们想要用一首歌陪你们搭捷运”。几个年轻人拿出二胡、合唱孙燕姿的“天黑黑”,他们自发地来回搭乘捷运,陪伴乘客渡过事发路段的可怕旅程。许多乘客感动地流下了眼泪,“谢谢你们陪我们度过江子翠!”原来一直只有爱,可以对抗恐惧,可以对抗黑暗。如果我们愿意,或许还来得及,拯救几个在黑暗中徘徊的孩子;不要等到他们变成怪物了,再龇牙裂嘴地叫嚣怎样杀死他们吧!

(特约专稿,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本文不代表本网观点。)     

扫码分享给微信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