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河西:“疯狂动物城”还是“动物乌托邦”

(荷兰在线特约专栏)看完《疯狂动物城》,我迫不及待想给自己买一盒肯德基全家桶。妈的,这片子太肯德基了!

《疯狂动物城》情节如下:在一个叫动物城(Zootopia)的乌托邦里,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和平相处。但有一只羊密谋颠覆上位,想让动物城成为食草动物主宰的世界。一只乡下来的小兔子立志成为一名优秀警察,最终她成功地打破了食草动物不得担任警察的职业天花板,挽救了动物城。

拍了几十年“王子和公主最终过上了幸福生活”式的童话故事的迪士尼这次也开始试水政治批判了。一些影评人解读说,这部电影是对当前种族、难民问题的某种隐射,他们说里头的动物城的市长神似臭名昭著的大嘴巴特朗普,还有脑洞更大的中国网友说里面的那个树懒长得太王思聪了!还有人说这个动画片有点反乌托邦色彩。

天地良心,作为一个迪士尼动画片,它不可能是一个反乌托邦的故事,这样厚重的主题它无法承担。作为乌托邦的动物城,在许多细节上反映了当前世界秩序的诸多不平等。譬如,大象经营的冰淇淋只卖给大象。但最终它还是要给一个不平等的世界背书,迪士尼制造决定了《疯狂动物城》先天的意识形态前提:文化多元主义和文化相对主义。这是美式民主的定海神针。电影里,被描画得世外桃源一般的动物城整整齐齐,非洲草原区、热带雨林区、冰川区,高墙分割,这不是中国先哲老子的“老死不相往来”,而是一种分隔主义,正如今天的富豪和中产阶级都住在封闭式的小区里,穷人住的地方是这个体系外的飞地,两者之间不发生关联。

正是靠着好莱坞这种“挂羊皮卖狗肉”式的乌托邦想象,美式民主社会结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修炼出波霸一般的弹性。在电影中,食肉动物占10%,食草动物占90%,双方相亲相爱,其乐融融。但这种动物间的和谐是以对历史的遗忘为代价的,遗忘的是食肉动物以捕猎为生的历史。正如今天世界秩序的合理性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以遗忘西方殖民主义的历史为前提的。

作为好莱坞制造,《疯狂动物城》显然无意处理阶级问题。在电影中,尽管已经出现了10%对90%这类带有暧昧的阶级暗示的符码,它依然没有触碰好莱坞的禁忌:阶级的愤怒与反抗。相较之下,《雪国列车》的历史观和价值观显然要革命得多、彻底得多,人类宁可迎接末日,也不接受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式的统治。

这个电影最大的教育意义在于它对于世界秩序合理性的某种正名和背书,而这种背书是建立在一种极为犬儒主义的世界观之上的:世界本身就是不完美的,真正的乌托邦是不可能存在的,那么对这一秩序的颠覆可能带来的危害要比维持当前秩序的危害更大。

电影中,羊试图颠覆这个世界,让占人口90%的食草动物成为统治阶级,这样的反抗在电影里被刻画成一个针对动物城的阴谋。在对于20世纪的历史书写中,我们已经看到了太多太多这种对于革命的阴谋论述,譬如,历史学家高华在《红太阳是如何升起的》里把中国革命的发生完全看成源自领袖的个人野心。

羊的颠覆行动被胜利后的世界定义为一场阴谋,你可以把这次失败的颠覆看成是美国几年前的“占领华尔街”运动,也可以看成它是20世纪大多数失败的革命的一个隐喻。当然,它唯一的进步意义或反思性大概在于,它看到20世纪大多数失败的革命也无非是像羊所计划的“阴谋”一样,最终滑向某种多数人的暴政,最终也只能如奥威尔在《动物农场》里所寓言的那样一再复制革命前的统治秩序。但问题在于,羊被轻而易举打败这一情节设置本身,清楚地表明在后革命的时代,革命的想象本身是需要被抵制的。

回头再去看英文片名Zootopia,其实是“动物乌托邦”。中文版把带有政治意味的“动物乌托邦”翻译为不痛不痒的“疯狂动物园”本身就是一种意识形态的操控术,这样的意识形态操作本身说明,对乌托邦的想象对我们当前的社会来说,本身就是一个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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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河西
沈河西

沈河西,媒体人,自由撰稿人,译有《24/7:晚期资本主义与睡眠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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