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性恋拯救性生活

(荷兰在线特约专栏)我们的社会得了一种“性病”,易传染,难发现。

最近一期《非诚勿扰》,一名女士谈到自己有两个月痛苦的无性婚姻,斥责前夫及其家人“缺德”,在婚前“隐瞒”和“欺骗”。孟非和两位嘉宾都认为,性对于绝大多数人的婚姻生活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有“生理缺陷”,是“要害”问题。孟非称,这种“疾病”,放在谁身上都很痛苦,而如果把这种痛苦再带给一个不知情的女人,则是非常“不道德”的。他认为,有此缺陷的人有两种选择,一是找能接受自己的,二是宣告自己是独身主义者,既保全颜面又不伤害别人。孟非的话看似理中客,但恰恰就是这种“性病”的体现。

这种病叫做“性爱婚捆绑强迫症”。首先,它推定“正常”的人都有性欲,没有的要么是有生理毛病,要么是有心理问题;其次,它预设“正常”的爱情必须有性,没有的则是委曲求全、不够完整;最后,它认为“正常”的婚姻应该是个捆绑套餐,标配是性、爱、繁殖、精神交流、情感支持、经济保障、生活相伴,且都必须在一个人身上全部实现。正因如此,无性婚姻才被视为悲剧,有性婚姻也不见得能免了焦虑。

或许我们真正应该治疗的不是所谓的性功能障碍,而是这套让有性没性的人都亚历山大的主流性爱观。幸运的是,一些无性恋者或许能挽救我们糟糕的性生活——他们也许不能让你涨姿势,但能涨知识也是极好的。

无性恋(Asexuality)是一个光谱式的存在,个体差异很大,可以是生理上感受不到任何性欲的人、或对性行为没有兴趣的人。无性恋中有异性爱、同性爱、双性或泛性爱者,也有不对任何人产生浪漫爱情的人。广义的无性恋也包括偶尔有性欲的人(Gray-A)或只有在有强烈感情基础上才有性欲的人(Demisexual)。无性恋的存在,挑战着我们社会对性的痴迷。

很多人觉得,一段婚姻如果性向不合,必定一人亏欠,一人委曲。所以最理想的解决办法似乎是,异性恋找异性恋,同性恋找同性恋,双性恋找双性恋,无性恋找无性恋,就像柏邦妮在奇葩说里得到高票赞同的一种说法:“大灰狼找大灰狼,小白兔找小白兔”。这一方案看似和谐静好,但十分危险,因为它是对“隔离但平等”的美化。人们常说的艾滋感染者最好找艾滋感染者搭帮过日子,乙肝携带者找乙肝携带者,残疾人找残疾人,也是这一逻辑的产物,是公然歧视而不自知。

还有一种看似更中立的说法——你当然有权利找“正常人”进入婚姻,但你得先向对方坦白,征求人同意,否则就不道德。然而从来没有人问,是什么样的道德让有性恋者理直气壮地要求别人符合自己的想象?为什么无性恋者不能在婚前假设对方是无性恋,当惊然发现对方竟是有性恋时,把自己当作受害者?社会对“坦诚”的歌颂,让同性恋、无性恋、或有其他难言之隐的人面临“出柜害己、不出伤人”的两难,而有性欲、有性能力的异性恋者从来不必如此挣扎。这种坦诚的伦理显然是霸道而虚伪的。

如果坚持要结婚,又坚持一夫一妻制下的性道德,不出轨、不开放,无性婚姻可能的确是个死结——有性欲的一方婚内婚外都不能得到性满足,无性的则终日处在自卑和懊恼中。事实上,许多无性恋者不这么看。他们主动选择开放关系,拆散性爱婚的捆绑套餐,根据自己和伴侣的状况进行“私人定制”。

开放关系对于无性恋的最大好处是,他们不必只在狭窄的隔离圈里找伴侣,也不必硬着头皮满足一个有性恋者的需求,更不必在感情和性之间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在开放关系里,性向不同、性趣不同都不再是僵局,因为当性、爱、娃、钱这些鸡蛋不再一股脑塞进婚姻这个篮子里时,每个人也都不会那么不堪重负。在这个意义上,“坦诚”也被重新定义了,它不再是要求有隐情的一方战战兢兢地忏悔,而是让情爱中的每个人都对自己理所当然的要求进行反思,带着同理心去寻找最好的相处方式。

有性恋者也别觉得无性婚姻跟自己无关,毕竟总有可能碰上性欲不同步的时候,否则不会有那么多焦虑的人们,急着问医生或微博上的性爱大V,如何坚挺、如何高潮、如何不床死。而实践着开放关系的无性恋者给的思路很简单:性是多大点儿事啊;好,就算对你而言是大事,也不用非逼着你的对象替你实现嘛。

当然,不是说所有无性婚姻里的人都适合开放关系,更不是说只要开放了,其他的问题(如家庭暴力、沟通无效)都可以迎刃而解。然而,如果对无性婚姻的讨论还是只围绕着欺骗、缺德、疾病、缺陷这些词打转,这捆绑着性爱婚的顽疾将会折磨更多痴男怨女。

(未经允许,不能转载,本文不代表本网站立场)

延伸阅读:

”无性恋“的确存在

形式婚姻:解药还是毒药?

单身理想国:在荷兰没有人在乎你结不结婚

朱静姝
朱静姝

90后,荷兰莱顿大学及阿姆斯特丹大学在读博士。尚法学之严谨,人类学之敏锐,探索婚姻法律制度与性少数群体对话的可能。ILGA(国际男女同性恋联合会)2013年全球涉及同性恋法律汇编《State-Sponsored Homophobia(国家赞助的恐同症)》的作者之一。个人网站:http://jingshuzhu.com/

扫码分享给微信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