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坡坡自述：我为什么要状告广电总局
2015-09-25 荷兰在线
【编者按】2015年2月12日，同志纪录片导演范坡坡向广电总局寄出信息公开申请信，询问广电总局：为何在各大视频网站删除其本人所导演的同志纪录片《彩虹伴我心》。广电总局于3月2日回复为：“经核查，您反映的我局下发文件要求删除以及屏蔽纪录片《彩虹伴我心》的情况并不存在。”广电总局的答复明显与下架视频的56网说法不符，于是范坡坡委托其代理律师王振宇在2015年9月8日下午将向第一中级人民法院递交了诉讼材料，并于2015年9月14日，法院正式立案。
范坡坡将自己状告广电总局的前因后果写成此文，授权荷兰在线独家发布。
（荷兰在线特约专栏）2015年9月14日，我收到王振宇律师发来的微信，告诉我“立案了！”。 其实我的心情颇为复杂，作为一个近乎法盲的公民，平生第一次对簿公堂，我告的不是别人，正是臭名昭著的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原广电总局）。
这事情要从2011年 说起，我和制片人阿强、魏建刚一道，起意制作一部关于同性恋家庭的纪录片。大家知道对于很多同志来说，跟父母出柜是永远难过的一道坎，如果能用一些鲜活的 故事鼓励柜子内外的同志和家人，该是多么棒的一件事情。影片制作的过程颇为曲折，由于找不到合适的父亲作为拍摄对象，我们最后拍了六位全国各地的妈妈，这 部影片叫做《彩虹伴我心》。我不愿意用“伟大”这样的字眼来形容，我只想说打心眼里我好爱这些可爱的女性。
制片设计之初，我们就决定影片会有长短两个不同的版本：短的可以放到网上给大家免费观看；长的只用于线下放映，同时也保护那些不愿意在网上传播的当事人。短版只有28分钟，却凝结了我的个人心血，以及这些妈妈们勇敢和热心的付出。尽管影片在制作技术上存在很多的不足，影片的呈现在观念上也遭到过质疑，但我很骄傲于它所引发的话题与反思。尤其短版的网络点击量逾百万次，还获得了半官方的凤凰纪录片大奖的提名...这一切都暗示着我们周围的环境正在变好不是吗？
可是就在2014年年底发生了令人怒不可遏的事情，一位朋友找我要《彩虹伴我心》的链接发给他的朋友看，我说你在网上搜一下就有了。他说没找到，我亲自上网一看，真傻眼了，凡是上传过的网站包括土豆、优酷、56， 都已经将这部短片屏蔽，有的说“视频正在审核”中，有的说因为“违规”已被撤下。我很惊讶于这样一个国度，网络已经几乎是我们最后一道自由表达的屏障，而 这样一部小片子又何德何能被重视到全网封杀？与其说我恨审查，不如说我更恨习惯了审查的我们。试问一下我们身边的人，谁的微博没被删过？谁没遭遇过想看的 电影被禁？记者的稿子被毙，作者拿不到书号…我们一边用某种器官形容那个臭烘烘的审查猛兽，一边我们又小心翼翼地从它身边绕过生怕惊醒他一点点。接着我们的体内生长出更为可怕的物质：自我审查。为了生存，我们毫不留情地扼杀自己的想象力，创造力。
我先是打电话给视频网站，据理力争要求恢复视频，得到对方支支吾吾的回答，说广电总局有相关文件，他们无能为力。既然说有“文件”，按照程序我向广电总局申请信息公开，要求获知相关文件，以及审查所根据的条例。
3月初我收到了信息公开的回复，告知我所陈述的事实并不存在，并没有相关文件要求删除《彩虹伴我心》。我很惊讶，56网和广电总局到底谁在说谎？这是个谜。终于在9月初，诉讼效率即将失效之前，我经朋友介绍认识了王振宇律师，在他的帮助之下我决定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权益。
尽管律师以他的专业性自信满满，但我其实对案子能否立案颇持怀疑态度。自古以来官官相护，民告官不是要像杨乃武与小白菜的故事一样悲催么？9月15日这天，立案的消息一被传出，围观的媒体热情超乎我想象。整个下午我的手机和微信一直响不停，忙碌地回答各种各样的问题。16日早上，我还在被一位国内主流媒体记者的追问最后几个问题，半小时后ta对我宣布，“很抱歉稿子被毙了！据我说知XX新闻的稿子也没有发出来。”我看了一下另一个采访我的媒体稿子也没发出来，这意味着国内中文媒体全军覆没，我还安慰了ta一通 。
一个外媒记者问我说这次诉讼的动机和诉求是什么，我天真而简洁地说就是要一个justice（公正）。可是这个词让我有点鼻酸，绝望。尤其在几篇关于审查的稿子被审查之后…倒是这个绕口令让我破涕为笑了。
16日这天，好几个外文媒体报道了。中文媒体因为有禁令鲜有发声。我知道这个中国式的案子接下来会被如何解释，我是怎样被境外势力煽动，我的幼稚单纯抑或居心叵测都或许将被形象地描绘。
然而…慢着！关于“被境外势力煽动”这个事实我并不打算辩驳。在将要起诉的那几天，我脑海里一直回想着2010年看过一部关于尼泊尔同志权益生活的纪录片《另一种自然》(Other Nature)， 影片的技术 水平甚至比我的片子还要粗砺，但却用犀利的故事呈现出片中人物所追求的自由之路。片中一位活动家说的话让我记忆尤深，“尼泊尔是一个很穷的国家，但我们每 个人都活得很有尊严”。作为一个中国人我觉得尤其汗颜，这些年我们的高铁飞得越来越快，却难以保证自己的家园不被摧毁；美食节目播得火爆，但其实我们连口 安全的饭都吃不上；手中的智能手机在不断升级，但我们的表达空间却在被日益蚕食…这真的是因为我们没有骨气么？我不信。我（也是小心翼翼地）探下身摸索着自己那散落一地的可怜自尊，我孱弱的双手尝试把它们拾捡拼凑起来。
恰逢前几天尼泊尔通过了新宪法，其中令人惊喜地包括了反对针对性少数的歧视，这在亚洲是开创先河的大事。我承认我是很羡慕的，这里只好坦诚交代：我是如何被境外势力“煽动”的。
墙外的朋友如果想看短版《彩虹伴我心》，欢迎访问youtube链接：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FaKcCQCxKE 我请大家都来做“鉴黄师”，帮忙告诉我这部片子是为何被删掉的。
（题图来自纪录片《彩虹伴我心》截图。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本文不代表本网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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