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荷兰阿姆斯特丹运河夜景 右:上海夜景

岳韬:荷兰人平静,中国人急躁?

(荷兰在线特约专栏)“许多的电话在响,许多的事要备忘,许多的门与抽屉开了又关关了又开……”许多人会同意李宗盛的这首《忙与盲》是时下许多中国人的写照。

当荷兰记者问起我,中国和荷兰的最大的区别是什么时,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荷兰平静,中国急躁。”我懒得再做解释,因为我觉得全世界都能看到中国突飞猛进的节奏,以及人们内心成与之成正比的焦躁程度。

可是,荷兰记者却不懂。

“中国城市和阿姆斯特丹比起来呢?”她问。

这不是我第一次得到这样的问题了。很多回当我说到中国节奏快、中国人忙碌、中国人焦躁时,对面的荷兰人总会评论一句:哦,就跟阿姆斯特丹一样。此刻,记者的提问再次提醒了我,在大部分荷兰人眼里,阿姆斯特丹是个跟北、上、广一样快速、昂贵,充满活力,但也混乱不堪的“大城市”。

“中国人总在跟别人比,”我决定解释一下,“总是怕掉队,总是怕停下来歇口气的片刻别人就追上你了,总是怕一转身回望的瞬间就错过了百年良机,总是怕一旦错过了百年良机就再也抓不住幸福了。而荷兰人就不同了,他们没有过多的物质诱惑,因此也不必担心失去太多。荷兰人喜欢做自己,不去跟他人比,大多数人没有野心,只求日子过得踏实开心。”

我接着告诉她,像很多生活在荷兰的中国人一样,我对荷兰的平静是矛盾的。一方面我喜欢她的松弛和自我,另一方面我也觉得她死水一潭。同样,我向往中国的生机和活力,却反感那里的攀比浮夸。我是一个生活在两种文化夹缝中的人,好在作为个写字的人,我能利用两者的优势:每年我都要回中国呆一两个月去汲取灵感,然后回到荷兰来潜心写作。只要我一踏上中国的土地就像打了鸡血(用荷兰人的话说起来就是服了可卡因),身体和大脑处于高度运转状态,吃不完的饭局、见不完的朋友、玩不够的新地方、汲取不完的新信息,人却不觉得累——亢奋到了极点感觉不到累了。回到荷兰后,和时差一起要适应的是静──清晨四点睁眼密不透风的寂静、六点出门空无一人的街道、八点还未蒸腾的人群和交通……在这份静里,嘈杂市井声变得遥远,感官冲击慢慢沉淀。家乡却变得真切起来,我看到她与众不同的地方——好或不好,都让我牵挂。我把这些感受和反思写下来,写进小说里。作为一个写字的人,我需要中国的闹和荷兰的静,两者缺一不可。

我的回答显然还不是荷兰记者想要的。她反驳我说,荷兰并不静。她虽不像中国那样物质至上、竞争激烈,但荷兰人也急躁。他们抱怨被日程追着跑,常有接不上气来的感觉,因此很多人在寻找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能让他们慢下来,能让他们控制生活,而非受制于生活。

“你是我所采访过的人当中,唯一说自己不焦躁的,”记者说。

“唯一?”

“唯一。”



这个记者在写个关于慢生活的系列,她已采访了二三十个人(几乎全是荷兰人),而我竟然是第一个说自己不焦躁的!我顿悟,原来自己一直在用中国人的眼光看荷兰,看到的都只是些表面现象。在表象之下,荷兰人跟中国人一样焦躁不安、无所适从。快与慢、动与静、踏实与焦躁并非跟生活速度有关,而跟心情有关。当你并非完全自愿而去追逐一种生活的时候,你的内心便有了阻力。你或被时代推赶着去追逐功利,或被环境压迫着去追逐平常,这份内心的阻力会让你变得疲惫焦虑。我想起好几个因紧张过度而休病假的年轻同事,也想起另一个每周工作60小时却精力充沛的花甲老人。这些年轻同事的工作节奏并不快,但他们还是很忙很累,累得喘不过气直不起腰睡不着觉。这位老人的工作长度是他们的一倍,可他每天还是像小孩子一样乐颠颠地东奔西跑,因为他热爱自己的工作。

我想到自己。我也曾抱怨忙,也曾焦虑。从什么时候起改变的呢?自从我写小说起。写小说是份热情,也是个苦差。决定选题、构思下笔之后,一个长期项目便开始了。既然不能半途而废,就没有回头路,开心也好痛苦也罢都要坚持到底,跟自己交差。开始写小说后,业余时间我不再能选择看电影还是上馆子了,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任务。在项目完成之前,即使周末晚上窝在沙发里看张碟也算对自己的犒劳。从前周末常为不知道该做什么而郁闷,现在选择少了,内心却愉悦了。

自从写小说起我也爱好上了运动。跟大部分女生不同,我不喜欢参加团队跳健美操或学泰拳散打。我喜欢跟“冰冷枯燥”的健身器材打交道。在健身器材上,我塞着耳机、大汗淋漓、头脑空白、忘却时间,仿佛能在音乐里运动到地老天荒。健身对我来说是身体和头脑的桑拿——去除杂质、深层清洁、焕然一新。

现在流行mindfulness正念训练:专注于当下的念头,心无旁羁。这不就跟我做运动和写小说是同一回事吗?

“忙忙忙,忙忙忙,忙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还是为了不让别人失望?”

在我们渴望慢生活的同时,应该重新定义一下这个“慢”字:慢跟速度无关,而取决于热情。当你有了热情,定了目标,起了正念,时间就会放轻,生活便会慢下来。没有热情的慢生活是最危险的。早就有医生说过,健康的第一杀手不是忙碌,而是无聊。闲散但无爱好的人最容易得病。

“盲盲盲,盲盲盲。盲得已经没有主张,盲得已经失去方向。”

我们需要怕的不是“忙”,而是“盲”。

(原标题:忙与盲 特约专栏,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本文不代表本网观点。)

岳韬是《荷兰在线》专栏作者。她于2012年出版长篇小说《红蟋蟀》,荷兰文版Schemering boven Shanghai于2015年1月推出,英文版Shanghai Blue将于2015年秋面世。岳韬目前正在创作第二部小说。《红蟋蟀》网购地址请点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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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韬
岳韬

岳韬,知名作家、跨文化培训专家。生于上海,毕业于复旦大学和阿姆斯特丹大学,当过记者、编辑,现从事商务培训和写作。频繁在中英文报刊和网络上发表作品,于2012年出版长篇小说《红蟋蟀》,荷兰文版Schemering boven Shanghai于2015年1月推出,英文版Shanghai Blue将于2015年秋面世。岳韬目前正在创作第二部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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