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城》汶川:向死而生,还是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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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城》汶川:向死而生,还是生不如死?

三个家庭,三个主人公,老中青三代人。都在命运的森林里潜行。我们与他们静静待在一起,时间好像都停止了。每一年,为亲人焚香,只是结绳记事而已。但眼泪还是忍不住,眉头总是解不开。

(荷兰在线特约专栏)2008年发生在汶川的那场大地震,让人无法轻易忘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事情都渐渐模糊。

对于那次地震的旁观者来说,这灾难是一次反思的机会,是一次全社会的爱心救援,也是一次关于“多难兴邦”的演讲。种种大灾之后的温馨祝愿,如雪花般落在残垣断壁之间。我们也可以去消耗眼泪,任它流过面颊,但就是难以摆脱一种绝对意义上的道德伪善。因为我不是你,他不是她。

如何看待他人的痛苦?这是异常艰难的事儿。“要活下去”、“要坚强些”、“相信政府”,“生活会好起来”。但是房子塌了可以重建,而亲人呢?这巨大的人生黑洞就默默停在那儿,等着你自己有一天也走进去,谁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对于当事者来说,灾难就简直是另外一副模样了。

纪录片《殇城》是关于人无法走出精神创痛的故事(点此观看预告片)。与其说这是一个动态的发展,不如说这是一次彻底的静观。所有都在灾难发生的一刻,休止了。精神创痛业已存在,剩下的就只是如何与他共处。对于片中的主人公来说,所有关于未来的定义都不太一样。一场大地震夺去了无数人的生命,在庞大的数字背后,落在每个家庭身上的是切身的疼痛。生活的巨变、还有挥之不去的内心阴影,以及一系列最深刻的追问都开始浮现。为什么我的亲人死去,我还活着?那么人又为什么活着?

再圆滑事故的民族都无法回避人类最根本的困惑。向死而生,还是生不如死?只有当事者清楚。也许连当事者都不甚了解,这复杂的生活、艰涩的命运究竟会把自己引向何处。一切都是一场意义不明的漂流。而展示这一切,也就同时隔了一层,让我们这些“旁观者”有机会审视这些最根本的困境,我们活在人间都已淡漠的困境。“生存还是毁灭?”这不仅仅是戏剧舞台上的台词,不是那位阴郁的丹麦王子的念白。我们所有人也都在各种“日常”中反复询问。

《殇城》的创作,有点吃力不讨好的意思。它没有“野心”,没有站在他者位置上的那种联系性。从而也就并不具有太强烈的社会批判。它缺乏外部链接,我们无法从一个事件转换到另一个事件,从一个概念,转换到另外一个概念。它不可能让我们满足,获得安慰。(不一定是情感的安慰,有时候概念的妥善安放也是一种安稳,当代景观化的安慰)所以,它有点孤僻。它是孤独的,寂寞的。它只是圈定在一个层面里,就好像创作者也无法走出那儿。他愿意,在那里好好想想,整理情绪。观察这巨大的创痛背后,人究竟会怎么样?

李桂花失去了几乎所有的亲人,她的三个姐妹,自己的女儿、孙女都在这场地震中离去。她最大的愿望是给幸存的老母亲养老送终。然而她却因作为社区主任在安置房分配中以权谋私而进了监牢,让所有努力付之流水。老母亲提前离开了她。她对死去亲人默默许下的愿,就此食言。

 
彭孝全还在上小学的女儿永远离开了,他和妻子无法走出丧子的阴影。两地分居,不仅仅因为生活的需要,而更多是无法面对彼此。丢了女儿,还怎么活,这是个问题。别人都开始孕育新的生命,好让生活继续。但这对夫妇却走不出痛苦。无法直视女儿的照片。

洪世豪还是少年,他连父亲被埋在哪儿都不清楚。一个人就这么消失了,连尸体都找不到。母亲再婚,洪世豪在新家的阁楼顶层有一处安静的角落。父亲的照片静静立在那儿,他就经常和照片里的人对视。一场变故,永远改变了他。提前辍学,让自己在麻木中生存,这是他的人生选择。

三个家庭,三个主人公,老中青三代人。都在命运的森林里潜行。我们与他们静静待在一起,时间好像都停止了。每一年,为亲人焚香,只是结绳记事而已。但眼泪还是忍不住,眉头总是解不开。

同其它纪录片一样,《殇城》也致力于分享。但分享的却是根本性的问题。这是所有人的梦魇,有一天,最亲爱的人消失了。他究竟去了哪里?还能不能见到他?可以说,《殇城》属于那种反面行走的纪录片。它竭尽所能和这些当事人待在一起,试图通过对静止本身的个人化观察描述,来建立一种反向延伸的通道。故事在这里,成为一种切切实实的仪式。最后甚至可能成为一种对正常生活的诅咒,并且说真的,这诅咒很灵验。因为好好生活,对故事里和故事外的人来说,都简直是难上加难。

我感兴趣的是,影片很坚定的站在一个“中立”的位置上。虽然个人化的表达,镜头语言的主观性可能降低中立感。但那些技巧都并不重要。甚至所有的被指摘的个人手法,在拍摄者与拍摄对象的关系中都是成立的。一个人真的被触动,所以才有了这部影片。他没有立即去设想社会链接性,没有马上去询问事件责任,这本身就是一种权利。就像其它那些寻找集体真相的作品所拥有的权利一样。有时候,对于纪录片创作者来说,这还更需要点勇气。因为影片本身可能变得孤僻,跟别人的福祉毫无关系。生活太复杂,社会也不简单。矛头可以指向任何人,但矛头同样也可以哪里都不指示。就落坐在殇者身边。难道还有比爱人永不相见更惨痛的结果吗?有时候我们说这是个人命运,有时候我们也可以说这是集体命运。何谓时代人心?首先关注人心,然后再谈时代。

纪录片有好多方向能抵达目标,《殇城》有自己的路径。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中国纪录片的有志之士致力于构筑一种历史的真实存在,那么一种宽容可能也是必要的能力。电影是政治的吗?也许。但政治也最终落于“人”。认识人本身,也是头等大事。这太难,甚至比政治还难许多。

影片信息:
导演: 赵琦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2013-01-15(圣丹斯电影节)
片长: 90分钟
又名: 崩坠之城 / 破碎城市 / Fallen City

影片简介:
2008年5月12日,一场巨灾袭击北川。老北川县城被彻底摧毁,死亡人数达到两万。 影片跟随三个遭受地震严重打击的家庭,见证了在三年中,他们如何从零开始,重建生活。 
一个慈祥的父亲、一位与老母相依为命的离婚大姐和一个叛逆的男孩,他们代表了千千万万的普通中国人。他们在从传统向现代快速转变的路上,努力寻找自己的位置。 
《殇城》采用纪实跟随性拍摄与客观观察的方法相结合,讲述了一个真实、震撼又略带感伤的故事。

(原标题:《殇城》难以走出的精神创痛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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