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特色的转基因食品纷争何以可能？

长期以来，我们总是不断对民众宣传民族精神和权威崇拜，忽略了科学思维能力的培养。在转基因问题上，科学家、政府和民众的行为表现，就充分暴露了混杂着民族主义、威权色彩的所谓科学主义的局限性。

（荷兰在线特约专稿）人类历史上，科学和思想的进步总是伴随着争议和冲突，最著名的要属意大利哲学家布鲁诺，其因批判神学，宣传日心说和宇宙观，最终被教廷和教众视为“异端”，烧死在罗马鲜花广场。当前，转基因技术似乎也陷入了类似的争议漩涡，人们对转基因的态度呈现出明显的两极化趋势。

在科学界，很多专家认为转基因是一个非常成熟的技术，必须大规模地商业化。在民间，人们对转基因的态度相对消极，很多人觉得转基因食品不安全，会对自身健康和生态环境构成威胁。“挺转”和“反转”阵营展开了激烈的论战，一些名人、学者也参与其中，双方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似是而非的消息满天飞，让人无所适从。

前些天，在全球转基因研讨会上，某些专家院士义愤填膺地宣称“所有争议都不是基于科学理性的评价，争议已经阻碍了转基因产品市场化造福人民”，大有将一切质疑一棍子打死的气势。相对来说，农业部则比较低调，他们最近终于出面辟谣，承认转基因食品的安全要基于个案分析，没有绝对的安全。各方的态度和姗姗来迟的回应让我不由得开始反思中国科学话语体系的合理性。

在中国，科学技术不仅是第一生产力，还是一个增强民族凝聚力、标榜先进性的工具。长期以来，我们总是不断对民众宣传民族精神和权威崇拜，忽略了科学思维能力的培养。在科学家和民众之间，科学家代表着一种权威、真理和民族的骄傲，民众则只是崇拜者，而不是质疑者，彼此间缺少一个平等、理性的对话平台。在转基因问题上，科学家、政府和民众的行为表现，就充分暴露了这种混杂着民族主义、威权色彩的所谓科学主义的局限性。

首先，随着科学与工业生产结合的日益紧密，其所涉及的环节和主体越来越多，不可控因素随之增多，潜在风险也在加大，很容易引起民众的恐慌。例如，福岛核泄漏和毒奶粉事件，表面上非常成熟的技术，由于科学界的过度自负、经济利益的纠缠和管理环节的疏忽而酿成大祸。转基因也是如此，我们的专家一直摆出一副真理的面孔，坚持认为风险是小概率事件，民众的担心是多余的。于是，他们罔顾法律和科学伦理，公然在手续不全的情况下进行转基因作物实验，力推转基因食品的市场化，完全不考虑各种意外可能带来的毁灭性后果。长期的娇惯也让他们自觉或不自觉地将自己放在权威的位置，给所有的质疑扣上“不理性”的帽子，这本身就违背了科学精神。科学界的这种态度和作法反而降低了转基因食品的可信度，民众肯定会产生种种猜想，如：转基因食品既然这么安全，那你为什么还偷偷地进行实验，为什么不对质疑做出详细的回应等等。

其次，当专家从技术理性或经济利益出发，做出的承诺难以兑现时，科学的光环就会逐渐褪去。媒体和民众开始利用各种手段来解读信息，来重新定义和评估风险，科学的权威性也会慢慢丧失。这时，政府部门本该扮演监管者和沟通桥梁的角色，约束科学界的违法行为，并创造条件让民众了解转基因。然而，我国相关部门却习惯性地站在专家和官僚的立场上，从审批、试验到引进推广各个环节完全我行我素，漠视民众的知情权和公共参与权，面对社会质疑也缺少科学的回应干预机制，完全是一副“别管那么多，你们只要负责吃就好”的威权做派。那么，群众就会想：你们政府食堂都禁止采购转基因食品，凭什么让我们吃？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归根结底，这种不信任就是源于官僚作风和政府的言行不一。时隔这么久，农业部终于在最近做出了明确回应，承认转基因食品安全的相对性，其傲慢的姿态和低下的能力可见一斑。可见，最初有关部门显然高估了科学洗脑的效果，错判了形势，现在终于觉悟了。

最后，我们一味地将科学神话，让它承载民族尊严、国家荣辱，标榜某种先进性，在纵容了科学界的自负和官僚主义的同时，也让民众陷入狭隘的民族主义漩涡，失去独立的判断力和包容精神。在民间，很多“挺转”的网民自己都没搞清楚转基因是什么，就以科学和爱国的名义对他人进行攻击，给人扣帽子，完全不尊重个人言论自由。在他们眼里，反对转基因的绝大多数是没有什么文化的人或者文科生，不支持转基因就是不顾全大局，就是不相信科学，就是没有常识和先见之明，毕竟转基因可以解决我国粮食问题和破除外国的技术垄断。其实，很多“反转”人士本就缺少判断力，科学界的暗箱操作、政府的官僚主义以及“挺转”人士的各种帽子，在客观上加剧了他们的恐慌，让他们转而相信各种流言，在各种阴谋论的臆想中越走越远。

总之，随着风险社会的到来，专家的话语权正受到越来越多的挑战。我国原来的科学话语体系片面强调民族精神和权威崇拜，不但没有教给人们更多的科学思考方式，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系统矛盾。我想，未来，中国应该将科学从政治中独立出来，让政府做好监管和沟通协调工作，构建平等、理性的交流平台。我们不应将精力放在民族情结造势上，而是要脚踏实地地培养民众的科学思维能力。群众的质疑不是世界末日，不要给他们扣帽子。毕竟，即使罗马教廷烧死了布鲁诺，科学和人类也没有停止它们的步伐，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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