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天下”语境中的反腐秀

日益严重的腐败让民怨沸腾，于是有关部门和媒体适时地扛起了反腐大旗，利用国民文化中的积习，精心策划了一出看似热闹的反腐剧。

（荷兰在线特约专稿）中秋正是家人小聚，赏月祭祖的时节。经过了春天的播种和夏日的淬炼，人们都期盼着秋天的收获。除了感谢祖先庇佑之外，崇德尚礼的中国人自然不会错过这绝佳的交际机会。中秋相聚，席间聊起给朋友孩子的老师送礼的事情，问原因，朋友说只想让老师平时多照顾。心里虽觉奇怪，但也可以理解。

年初以来的“打虎”风暴轰轰烈烈，政府官员、媒体、二奶、小偷和劫匪共同上演了一出出跌宕离奇的贪腐与反腐秀，吸引了无数目光，博得了阵阵掌声和喝彩。然而，当曲终人散时，入戏的人们似乎瞬间清醒，继续着礼尚往来的事宜。一方面期盼晴天白日、嫉恶如仇，另一方面却深谙并认同潜规则。不由地，惊叹国人游走于狂热与理性之间的那份从容，也使人对这种矛盾心生几分困惑。

其实，这种看似矛盾的心态，根植于千百年来的乡土文化，体现了乡土社会的差序格局。在中国传统社会中，一个人的关系网络就像把一块石头丢在水面上所产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每个人都是圈子的中心，自己的同事、邻里、朋友、亲戚分别处于不同层次的波纹中，关系由远及近，个人在不同时间、地点所需动用的圈子是不一定相同的。圈子的大小可以伸缩，个人根据需要把特定的人拉进圈子，成为“自己人”，并依照关系亲疏远近采取不同的伦理规范与“自己人”和“外人”进行有区别的日常交往，争权夺利。为了小团体里“自己人”的好处，可以牺牲“外人”的利益。为自己可以牺牲家，为家可以牺牲族，为了家族可以牺牲国家。

因此，当个人贪污或者行贿送礼时，他不是自私自利的，他往往自以为且被认为是为了公，为了小圈子的公，是有能力的表现。有了这层解释，受贿行贿就变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且让人羡慕了。另一方面，由于差序格局的存在，当人们偶尔走出圈子，与圈外人互动时，总是推己及人地认为，别人不会给予“外人”平等的对待，不会按规矩办。因此，需要通过送礼行贿来建立关系。在当前职业规范和系统信任极度缺乏的情况下，传统的圈子文化会不断推高交易成本，产生劣币驱逐良币的效应，医生、教师要是不收礼反而会被认为是不可靠、不可信的，由此逐渐形成一种礼尚往来的文化和互动模式。

日益严重的腐败让民怨沸腾，于是有关部门和媒体适时地扛起了反腐大旗，利用国民文化中的积习，精心策划了一出看似热闹的反腐剧。在传统的乡土文化中，没有普适性的道德伦理，每个人都是在圈子中进行互动，“自己人”和“外人”需要区别对待，为了圈子私利可以泯灭所谓正义和平等。因此，当出现问题时，相对象征平等的法律来说，国人似乎更期待一个能够主持公道，安抚各方的家族长老式人物。

于是，有关部门适时出现，扮演了钦差大臣和包青天的角色。在长久以来的“家国思想”下，腐败被认为是家族内部矛盾，贪官污吏好比一群欺压乡邻、霸占族产的族内顽劣子弟。某天惹了众怒，被人匿名举报。家族长辈出来主持公道，先对双方各打五十大板。一方面，对这些顽劣之徒进行了严肃整顿，不过毕竟是自家子弟，抬头不见低头见，责罚中难免留几分情面，抓几个特别顽劣且家庭背景不好的出来平息众怒，其余的回家好好反省管教。另一方面，也安抚告诫那些告状的人，有问题可以内部实名举报，不要背后捅刀子，以免激化内部矛盾，败坏了家族名声。

而某些媒体则更是像见风使舵、尖酸刻薄的看客，一边卖力挖着八卦桃色、奢靡生活和权力斗争的内幕，满足人们的猎奇窥私乃至艳羡的心理，转移注意力；一边顺着长辈的意思，利用各种理由来安慰、劝解愤怒的群众。大体的意思就是：那些顽劣之徒也曾是顾家有为的青年，为家族发展做出过贡献，由于种种机缘意外失足，咱应以家族荣誉为重，设身处地为人着想，容忍“适度贪腐”，毕竟诱惑太多，自己人不用明算账，受到惩罚已经很惨了。同时，长辈当家不容易，需要给予宽容、信任和时间，外族的桃色新闻更精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的经验不能借鉴，咱应该摸着石头过河。最后，长辈出来安抚定调，对假公济私、贪墨族产的行为零容忍。于是，民众不觉间被当成了自己人，仿佛一下子混进了皇亲国戚的圈子，有了家族长辈主持公道，似乎瞬间硬气了，受宠若惊了，开始感恩戴德了，一切似乎又家和万事兴了。

那么，这出戏就此大结局了吗？顽劣之徒是否还会来一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把戏，又或者放出打击报复的大招？谁知道呢？不过最近一则《反腐不能反掉职工福利》的评论倒是蛮有意思。其实，最让人遗憾的是，当前民众似乎更喜欢看那些类似清宫戏的权力斗争、穷奢极欲以及小偷、二奶反腐的桥段。毕竟看着刺激，代入感极强，谁都盼着有朝一日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过年吃顿饺子。至于那些什么委托——代理理论、国家学说、法制建设，让它们通通见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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