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泓翔:游子回家,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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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泓翔:游子回家,物是人非?

在外漂泊的游子多年未归,春节的探亲之旅中,渐渐发现儿时的远方已经不是远方,而家却成为了远方。

文/黄泓翔

出国两年多了,今年回家过年是第一次回国。07年离开家乡的南方小城,到上海,到纽约求学,又作为《南方周末》等媒体自由攥稿人到了南美的亚马逊,非洲的大草原。当一本护照已经盖满各国签证,渐渐地,发现儿时的远方已经不是远方,而家却成为了远方。

“你好黑啊!”“你也没我想象中那么黑嘛!”第一反应无外乎这两种,随后是既熟悉又因生疏了而羞怯的相视而笑。

当路边似乎认识而又陌生的小河和楼房对着大巴相拥而来,亲人老友们对我这个“非洲人”的问候也如期而至。回到出生长大的南方海滨小城,才切肤体会到了自己走了多远,远到了不止近乡情更怯,而且无所措手足。

“你在什么单位工作?具体做什么?专业对口吗?”“公司给你多少工资?”“你是美国找不到工作才去非洲吗?需不需要帮你深圳介绍个工作?”“哥伦比亚大学毕业好找工作吗?”各种各样的疑问让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缺钱了要告诉我!”爸爸眼里,我可能是留学了又找不到工作的漂泊者?没问。

“大孙子美国读书毕业了,在找工作。”外公打越洋电话给他泰国的哥哥报平安时这么介绍我。我觉得其实外公并不知道或理解我的情况,但是又不知道如何解释起。

你要如何对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小城的家人们解释外面世界的精彩和无奈?你要如何向不会英语的亲人们解释美国的大学和生活是什么样子?

我要如何跟每天忙于生活的至亲们讲演“中国走向非洲走向世界”这个我对人讲了千百次的议题?我要如何在大年夜跟大家陈述就算当今出过国的中国年轻人都可能觉得超前的思维?

终于回家了,很温暖,很怀念,但是除了几句寒暄,无话可说。吃完年夜饭回到家,当家人忙着拜神时,我一个人出门,走在了这个南方小镇的街头。夜色下,新建的大楼们窃窃私语,而路边行人聊天的内容对我来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对话。

这个城镇是我生长的地方,但是这里的故人就算是老同学,很多也已经没有太多共同语言。今天,我的朋友已经遍布全球,但是我和绝大多数,尤其是没有走出去的老朋友们却越来越没有共同爱好和话题;今天,我在非洲南美都有待我如亲人的人,但是面对亲人们,我已经不知道如何填平信息的不对称鸿沟,不,也许更难跨越的是思维鸿沟。这一点,最让我感受深刻的就是我的外公。

外公八十几了,不想走出门,没有兴趣爱好,每天安详呆在家里,连我想帮他做个花园露台他也怕影响邻居而不让。那是个传统的中国人,一个认为集体至上而个人无关紧要的好人。

在我的概念里,老人不是这个样子的,因为我接触到的外国老人都心态年轻,跟我如朋友般相处自在,七八十岁爱好攀岩,爱好旅行,甚至每个周末环游世界各国。就连我接触到的中国老人,也往往头脑敏捷,能跟我讲他们以前的故事,讲中国的变迁,也经常上网看时事。但是,我的概念却仿佛和一辈子在家乡的外公已经格格不入。

其实,很想和外公再去一次动物园。如果不是小时候他总带着我去逛动物园,我今天可能就不是这样的野生动物发烧友,不是这样走遍亚马逊雨林和非洲草原的环球旅行家。

其实,很想听外公给我讲他以前的故事,想听他夸耀自己在当年属于他的历险。但是,却似乎无法与不爱说自己的事情,不追求自己爱好的他开启这种对话——大概,以前也没人问过他这些,非常感兴趣过他的过去吧?

其实,很想跟外公讲我自己的经历和故事,让我知道自己的孙子有多么地了不起,让他知道我并不只是一个大学生,而且是一个发出了自己光芒的人,让他在真正了解我理解我后为我自豪。但是,以前最常用的让别人了解自己的方式却派不上用场:上网搜索。外公啊,他一辈子都不会用,也不想用电脑。

其实不只是他们无法呼应我的世界,我也无法迎合他们的世界和思维了。我们各自熟悉了,适应着的世界,渐渐不容于对方的天空。

两年多回一次国,回一次家,看一次家人。少到令我自己发指。

我知道,以后回家也不会多,甚至可能更少。而随着我的世界越来越大,我和家人的世界交集就相对越来越小。也很希望他们和我一起走,但是,相信走出去没走出去的大家都知道,这对于很多普通人,老一辈人而言是不可能的。

外面的世界,他们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一旦出去了也很可能像鱼离开了自己的池塘,因为再也找不到那些熟悉的青荇而抑郁。是没错,很多人可以,很多人和你有一样的视野,一样的世界,他们的人数多到可以让你的身边总是有很多人不会寂寞。但是,那些跟你最开始就在一起的人呢?

然而,你无可奈何。

有一些人,他们会选择陪在家人身边,我衷心地羡慕和敬佩这样的选择;有一些人,他们会选择远方,因为在遥远的彼方,有某种旗帜召唤着他们:那旗帜,是自由,是梦想,是志向,是对天下的责任,是广阔的大海,是莫名的执着。我自己属于后者,因而我谴责着这种对家人不负责任的不孝群体,又无法不成为他们的一员。

因为,远方的旗帜,就是那样召唤着我,让我无法不前去。

像那首歌一样,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我至今怀念那种世界,也在想我们也许不需要所谓的进步与发展。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走到外面的我们很无奈。

世界的洪流还在前行,摧毁着樱花雨下古老而宁静的心灵家园,又创造着新的灵魂殿堂。我对这个困局与其中得失找不到答案,仅仅知道,哪怕此刻,在大年初一的家中,远方飞扬的旗帜和大海都召唤着我前往;而我无论在繁星下的亚马逊河上,还是在非洲大草原充斥象鸣的帐篷中,都会想念远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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