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出本真:专访陶身体剧场

,
舞出本真:专访陶身体剧场

“跟朋友聊天开玩笑的时候讲,我们做的东西好像是反社会的,这不是说向政府抗议,持反对意见,而是说做的事情跟这个社会格格不入。”

现年28岁的中国舞者陶冶与太太段妮,取其姓氏与道家思想的谐音创立的北京陶身体剧场(Tao Dance Theater)肢体的本真生发出禅意的韵律,逐渐在欧美现代舞林闯荡出一番名气。上月初,陶冶和他的团员们再度获邀来到荷兰,献演阿姆斯特丹著名的夏季国际舞蹈盛事Julidans,荷兰在线借机独家专访陶冶,探寻他的舞蹈意象与视野。

“荷兰我个人是第三次来了,第一次是在北京现代舞团做演员时来演出,第二次我们在Frascati(剧院),这次这个剧场(Stadsschouwburg,阿姆斯特丹城市剧院)是第一次,过来才发现它的舞台是斜的。我的作品本身跟失重有关系,(在斜面的舞台上)力量会非常不平衡,这对演员要求比较高,还在调整。”演出的前一天,荷兰在线记者与陶冶在他下榻的宾馆见面。气氛很轻松,但他显然挂念着舞台质量,尽管随后的演出获得巨大成功,谢幕时,荷兰观众丝毫没有吝惜他们的掌声和喝彩。

独立舞团的理想
Julidans印制的画册里介绍了陶冶自学成才的经历。他出身重庆,自小学习武术和舞蹈,主要是民族舞、古典舞和芭蕾,但非舞蹈学校的所谓科班出身。曾经在部队武警文工团当演员,2004年开始,先后去了上海金星现代舞团和北京现代舞团,直到五年前成立陶身体剧场,开始独立创作,目前一共有七名团员。“觉得环境不好,吸收不了什么养分,也没什么观众。时代可能缺点什么,就想在这样的环境中去寻找所缺的东西。”记者问起“单干”的缘由,陶冶给了这样一个破为理想化的答案。

陶冶说,他的作品跟两个概念有关——时间和重复;除此之外,更和生命有关,关乎生命的质感,每个人当下的生活,和对生命的不同态度。“最开始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好像有一种内在的力量,用自己的审美去判断想要的东西;但现在的创作会站在一个比较大的格局上去看,比如在国际上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情。(作品)要避免类似,更要挖掘我们俩(注:指与妻子段妮)身上的质感,去延伸它。我相信个人性才是真正属于现代舞的精神吧。”

他进一步阐释说,舞蹈其实更多是现场性,是当下的一种交流。“(观众)一定要在现场看到、听到,用时间去感受,然后自己再去判断,你接受什么,或者不喜欢什么。所以我也不希望我的作品有什么寓意在里面,好像要传达给观众。我本身从自我出发,关于生命、时间或者重复,但也许观众看到会不一样,有他自己的想象。”

极简重复的风格
陶身体剧场成立五年内,精益求精,目前只有四部原创舞蹈作品,这次带来的是作品《4》的欧洲首演,和《5》的全球首演。他们的作品均无实质性命名,而仅以数字作为代号,极简的创作理念也体现于此。“首先没有任何名字来形容我的作品,”陶冶说道,“那样会定义它,而定义就会是狭隘的,甚至我觉得现在很多当代舞的作品名称都不正确。当代作品的可能性就在于它的不确定性,确定了名字会很矛盾。以符号或者数字的形式可能会更加确切一些,也许不完全对,但至今为止没有找到更好的方式。”

作品《4》和《5》风格一致地极简。演员们穿着素色布衣,在舞台上游走,一遍复一遍,不断重复着一组统一的动作,行云流水。音乐人小河创作的背景音乐和音效恰到好处地渲染配合了肢体的律动。在成千上百次的重复之中,一切意义似乎被抽离,舞者似乎进入冥想的境界,空留着强烈的身体张力,给予观众极大的视觉和情绪感染力。

陶冶将重复看作是一种累积,身体则为本。他表示,重复充斥着人们的整个生命过程,比如说几点起床,会有规律;但重复不是静止的千篇一律,而是累积、叠加的一个过程。“每天的累积就像细胞一样,不断地更新。把这么多东西累积下来,我觉得是人的一种智慧,但身体不是文化创造出来的,它缺少概念。虽然有很多文化存在身体当中,但身体有一种本能的趋势,跟后天重复的经验叠加在一起,就会产生当代性,也可能是传统性,都会有。这好像在一种永远的摸索当中,不能用词汇定义。”

精神或无义
在身体的原初的力量之外,陶冶对外界常常解读出他作品中的精神灵性并不以为然。“精神这个含义是我们现在最大的困难,时代缺乏这个东西,国外也是,来剧场的人几乎都是‘那个年代’的人,经历过时代的累积,年轻人很少。不过我觉得阿姆斯特丹还好,因为舞者很多,都是圈里面的,而一般年轻人不会关注这个层面。”他认为,这并不是说精神在流失,而是时代在变化。电脑、网络、信息,新媒体的影响下,时代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精神在现今要如何被理解是个大问题。“和很多观众或许在意识层面没办法沟通,精神性的东西可能在这个时代没有意义。”

“跟朋友聊天开玩笑的时候讲,我们做的东西好像是反社会的,这种反社会的性质不是说向政府抗议,持反对意见,而是说做的事情跟这个社会格格不入。年轻人想的都是买房买车,怎样获得更优越的生活;我们不是,好像在想怎样更痛苦。”陶冶笑道。他表示国内的现代舞存在很多自娱自乐,跟当代艺术没有任何关系。剧场文化对国人来说还是很新鲜,但是现有的表现方式已经满足不了观众的需求。

志同道合的一对
陶冶说,他们跟国内所谓的舞蹈圈交流非常少。“我觉得很多年的坚持,有这个能量,也不是那么地孤独,周边也聚集了一样的人。”他与同为舞者的太太段妮在金星舞蹈团相识,共同生活已有七、八年。段妮曾被伦敦的现代舞团选中,之后又去了纽约华人编舞家沈伟旗下,国际性的经历很不一般。“我们发现彼此天生有相同的质感,彼此欣赏,后来在一起找到很多共同点,比如我手指上是十个圆,她是十个非。就很奇怪,很有意思,让你不得不相信缘分,机缘巧合。”

当下他们的生活状态简单而纯粹,甚至枯燥。“早上起来就是练功啊,很多人可能接受不了这种单调。稍微有点色彩的就是出国了。每年有十个左右的国家邀约,我们会控制在八个左右,太多会受不了。”四年前,陶冶曾来荷兰和比利时做了一个月的文化交流,在工作坊教课,看了很多演出。2011年在与国际演出经纪“乒乓策划”强强合作之后,陶身体剧场登上了纽约林肯中心的舞台,名副其实地蜚声国际,演出档期已经排到了2015年。

从国外回到国内
而他并没有对国外的镁光灯“为马首是瞻”,巡演所见之处保有批判和反思。“他们(西方剧场)也到了一个瓶颈,政治、性跟宗教,三大主题的表演方式泛滥。讲话、脱衣服、行为艺术,始终打破不了这个东西,舞蹈剧场的概念已经抽离不出来了,到了泛滥的瓶颈。”他一般会婉拒与国外舞者的合作邀约,“当然可以合作,但一是没有时间,我自己带演员已经很辛苦;二是理念上会有冲突。外国人还是比较‘骄纵’的,物质上可以协调,但精神就不一样。他们是享受舞蹈过程,我的东西观感还是满痛苦的,自我在过程中不只是满足、喜悦就足够了……其实这已经不是舞蹈的一种理论了,我觉得跳舞不只是一种开心满足就好了。”

八月初,陶身体剧场已成功登上中国国家大剧院的舞台,成立后五年才完成了他们的国内首演,在丰富的国际演出经历累积之后,为国人倾力献演。他们一如既往,似乎不是在往前走,而是回到最开始,回到纯粹的舞蹈状态。“本能的往回走,人的状态是空的,编舞也没有想太多,最后通过身体力行的运动累积,在舞台上的重复,该出现的东西就会出现。身体带出的舞蹈空间本身也是最可贵的。现在观众很聪明,去教化他,去告诉他123,其实是很愚蠢的事情。” 陶冶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