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的“力量”——从电影《楚门的世界》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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娱乐的“力量”——从电影《楚门的世界》想起

我们的敌人已经不再是真实的独裁者,而是产生无限信息的娱乐。要应对敌人,需要处理信息的能力,这需要教育。

假设一个人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切下来,通过营养液缸来维持存活。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授信息。于是对于他而言,人、物乃至整个世界都还存在,自己还在一个完整的世界活着。而这个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他甚至还可以被输入一些内容,让他觉得自己在读以下这样的文字:“假设一个人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切下来,通过营养液缸来维持存活。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授信息……”这是1981年希拉里·普特南所提出的“缸中之脑”猜想。关于这个猜想的最基本问题是:“你如何担保自己不是在这种困境之中?”

文/五国

在电影《楚门的世界》里,主人公楚门也陷入了这样一个境地。他从出生之始就被选中,成为一个巨型真人秀的主角。在这个真人秀里,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演戏。他的周围的环境由人操控,他周围的人都是演员。在这个真人秀里,只有他一个人,是真实的。多么荒诞而可恨的情景啊!一个本应自由的人,被限制在一座小岛中,命运已经被人预定,所遇所爱不过是他人所使。

可实际上,荒诞而可恨的不仅仅只是这一个真人秀,荒诞而可恨的更是外面的世界。将一个人限制在一个小岛之中;灌输给他他们想要灌输的信念——不要离开这个小岛;将他的行为通过摄像头暴露在全世界面前。这些都是侵犯人权的行为,可是,外面的世界选择了默认。同时,为了维持这一个“世外桃源”,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但剧组不用担忧,因为会有广告商源源不断的赞助流入——他们的回报便是在楚门的世界里植入广告。

全因这个节目实在是太受欢迎了,全世界200多个国家的人都在通过电视机,关注着楚门的真人秀。在世界人民的娱乐面前,他的自由显得多么的微不足道。在巨大的收益面前,剧组、财阀都乐意于维持荒诞。于是,他的命运被少数人操控。而观看节目的大多数人,便是支持着那少数人的力量。这便是娱乐的力量。娱乐使人们忽视娱乐事物的严肃性,因为它看上去很遥远(“那与我无关”),却又很“真实”(或者说是代入感)。

电视的出现,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它作为一种传播信息的媒介,为人们的娱乐提供了新的方式。脱口秀、真人秀等娱乐节目与电视剧是电视收视率较高的项目,可以说,娱乐在电视文化中占有重要的地位。细想,这些项目基本都具有信息琐碎、情景荒诞(或者说是真实却显得荒诞)的特点。像麦克卢汉的理论“媒介即信息”所说,媒介影响了我们理解和思考的习惯,对于社会而言,信息的接受是由媒介所决定的。随着电视成为人类传递信息的主流媒介,电视文化中的娱乐特点也将成为主流媒介的特点。人们接受信息的趋向也将“娱乐化”:八卦新闻、政治明星……

这是几乎不可阻挡的趋势,一切都在娱乐化。同时互联网也在兴起,在这些媒介的共同作用之下,娱乐成为了一种无处不在的力量。在这娱乐化的过程之中,有一个现象是耐人寻味的。那便是“真实化”。电视剧、真人秀都在尽可能的“真实”模拟,亦即是说,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追求着真实。而那个真实的世界呢,却享受着这种虚幻。

一个模拟真实的情景中,演员们专注地表演着失恋者、出轨者等等角色,导演操纵着这一切,而电视机前的观众看得津津有味。情景越真实,他们的观赏感觉就更快乐。这就是娱乐的力量,让你在沉默中失去思考的能力。

我们常常会在这股力量面前沉默,因为我们接受信息的速度远远快于我们回应的速度。接受信息过快的结果可能是无法处理信息,也就是说似乎听到了很多,却并未理解一句。无法回应,是因为我们未曾理解,无法思考。于是,我们沉默了。分手擂台(甚至是各种电视剧)这样的节目体现的荒诞(或曰夸张)的真实将营造出一个虚实间渐无边界的环境。久而久之,在渐无边界的虚幻与真实之中,我们会迷失自己。

楚门真人秀这样的节目是这种情景的极端。之所以极端,是因为里面出现了真实——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楚门是一个百分之百入戏的演员。百分百入戏,便意味着他切切实实在生活,在戏里生活。戏与生活已经没有界限。

要维护这一种极端,便需要建立一个“1984”式的社会。一切都要在监视之下,一切都要在控制之下,对于那些可能破坏的社会稳定的人,要用各种手段去纠正他们的思想,甚至是将他们剔除出去。这种手段,包括从小就对楚门灌输探险无意义、桃源很美好的信念,包括将不按导演意志表演的演员从楚门的世界中驱逐。

我们都知道,这样的社会是恐怖的。可是,在娱乐的力量之下,人们沉默了。戏里的演员们热衷于这样的表演,戏外的观众乐于观赏这样的表演,导演基斯督则由此享受着创世的快感。而戏的核心,楚门,在乌托邦之下,过着安定的生活,他以为真实的生活。这样的节目的运作还可以拥有伟大的借口:“这可以用来教化人民如何生活。”就像电影中真人秀导演基斯督所说的:“这一切对于观众和楚门都是有裨益的。”

要维护这种社会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数不清的人力物力。可是这些都是可控的。唯一不能真正控制的,便是楚门。如楚门在电影结束时所说:“你不可能在我的脑里安装摄像机。”娱乐的力量终将面对人的思考,“伟大”的借口于人对自由的追寻面前不堪一击。楚门终将发现这个社会的虚假,而在他发现的那一刻,他存在的意义便改变了。“你如何担保自己不是在这种困境之中?”回到本文开头的“缸中之脑”猜想。楚门通过对周围事物的观察发现自己正身处这样的困境,于是他已非昔日之他,他存在的意义发生了改变。

在发现真相之前,楚门对自己的认知是一个桃源岛上的普通居民,他要做的便是在这个社会里好好生活,同时为了自己对爱情的向往而努力。在他发现真相之后,他对自己的认知变成了一个囚徒,他需要的是逃离这个虚假的世界。

这便是我对“缸中之脑”的回应。在人所能察觉到的社会之下,人要按照自己的认知行事。这样子“缸中之脑”便不是障碍了,在不同的社会之下自由有着不同的诠释,而我要做的便是在我所在的社会之中实现我的自由。当我有了疑问的时候,我便去追寻答案。“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些问题的存在便是在追寻存在的意义,甚至就是存在的意义本身。它可能具有十分可怖的答案,甚至根本就没有答案。但是至少在寻找答案的人的价值认知里,这样的寻根路程代表着他的自由。

可是娱乐的力量是可怖的,它可以建立起小范围的独裁(如《楚门的世界》里导演的无边权力),甚至将其推广到一定的范围(说不定我们就身处在一个巨型真人秀中)。可以借由一些“伟大”的借口进行活动(像《黑镜》第二季第二集中的白熊正义公园)。它会让人沉默,会让人愚笨,会让严肃失去存在的空间。它甚至可以让“缸中之脑“成为现实。虚实之间没有分明的界限。如果不抵抗,人们终将迷失。最终甚至失去去追寻“存在的意义”的愿望。

娱乐已经在构造信息乌托邦。但乌托邦并不一定能千秋万代。它的维持在于它的封闭性,封闭一旦被打破,乌托邦即告土崩瓦解。楚门存在的意义那一瞬间的改变便宣告了楚门真人秀的死刑。即使影片结尾基斯督让楚门留在了桃源岛,节目的性质都已经变了,在桃源岛上已经没有了真实,虚假跟真实界限分明。换句话说,对“存在”的追问将打破信息乌托邦,将人从封闭虚幻中拉扯出来。这追问其实是思考,思考可以建立起现实与虚假之间的一堵墙,思考将阻挡娱乐吞噬现实的大潮。我们要在娱乐吞噬我们之前,以思考为武器进行防御。

那么,如何建立这一堵墙?在《娱乐至死》的最后,作者波茨曼给出了他的答案:教育。教育可以建立人的认知,培养人格与思考的能力。教育会让人去追寻存在的意义。应对娱乐大潮,教育显得至关重要。我们的敌人已经不再是真实的独裁者,而是产生无限信息的娱乐。要应对敌人,需要处理信息的能力,这需要教育。只有发展好教育,才能让人不变成电视机前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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