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天津:荷兰作家的中国写作营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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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天津:荷兰作家的中国写作营体验

荷兰作家Edzard Mik今年六月受邀到中国参加天津滨海新区国际作家写作营,对他来说这是一段困惑、不安中却带着滑稽的难忘经历。

电影《迷失东京》讲述了美国演员到东京语言不通深受文化冲击的经历,随着中国在国际上经贸地位的越发重要,许多西方人到了中国也能感受到电影中的情节。但把最重视思想与言论自由的西方作家放到中国写作营里,要他参观新发展新建设,还要写文章歌颂以报答主办单位的盛情好意,这就不只是文化冲击的问题了。荷兰作家Edzard Mik今年六月受邀到中国参加天津滨海新区国际作家写作营,对他来说这是一段困惑、不安中却带着滑稽的难忘经历。

Edzard Mik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在那里呢?为什么他们需要国际作家参加?” 虽然先前收到活动安排时,Mik就对里头大量的工厂参观行程感到困惑,但他万万没想到,主办单位居然还要他们写“心得”;在西方作家的眼中,这无疑是沦为政治宣传的工具了。当笔者问他,看到写作“营”这个“营”字,不就应该心生警惕了吗?他懊恼地说:“啊!的确是这样的,想想集中‘营’、夏令‘营’啊…”

国际作家写作营
“写作营”是近年来在中国一个相当热门的活动,通常受邀的都是国家评定的“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办单位包吃包住还包旅费,将作家们载到各处游览,末了请他们写篇小文,最後一晚公开朗读大家同乐一下。一般来说,写作营都举办在风景宜人的地点,庐山、唐山还有一个明月山,唯独Edzard Mik这次受邀参加的写作营是在天津滨海新区。“他们把我们放在一个空荡荡的新区里一间尚未开张的旅馆里,这旅馆就像监牢一般,一走出大门外边是一片荒芜,” Mik说。

“每天周九晚五我们被载到不同地点参观,到工厂聆听简报、到生态博物馆了解新区的科技发展,一个又一个。头两天我还可以把它当作笑话来看,但同个笑话搞十天,我真的笑不出来了。” 除了Edzard Mik之外,还有四个非华人作家。从已经举办过三次的庐山国际写作营受邀作家名单上看,邀请哪些外国作家并没有一定的原则。Edzard Mik则是由主办单位请求荷兰驻华大使馆推荐的,Mik 补充说:“当然这也跟荷兰是今年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的主宾国有关,他们希望有荷兰作家叁加。”

作家的自由
主办单位不仅要外国作家写心得感想,还以双倍稿费“鼓励”作家们把歌咏文发表到他们自己国家的杂志报刊上;此话一出,却引起了相反的效果,西方作家们纷纷嚷着:“我依从我的心写作,你不能收买我!”另一端,中国作家却对西方作家的态度感到很不解,劝说他们要记取主办单位的好意,投桃报李才是中国的美德。在群体的压力下,最后五个非华人作家中,四个发表了感想;Mik就是其中之一。

深感被迫创作的不自由,又惊讶于中国作家对此从善如流、赞扬祖国发展之声此起彼落,Mik在文章中将此归结于中国社会集体性强,中国作家也因此特别重视自己作品对社会造成的影响力,并时常试图借此改变社会。他认为作家应该远离政治,专事文学,这样其作品才不会受到政治潮流的影响。最后他也不忘总结道,如此的国际写作营作家交流,只凸显了两个世界互无了解可能的窘境。语毕,竟然有许多人鼓掌表示大受感动,Mik无奈地说:“我的同声翻译非常地不值得信赖,每次我说了一大串,他翻过去只有一两句,有时候我短短说一句,他却讲了一整段;我实在不晓得他把我的发言翻成什么德性了。”

作家的社会责任
受邀时满怀与中国作家交流的期待,Mik遗憾地发现,受限于语言的隔阂,针对创作的讨论几乎全然不可能。通过旅居国外的作家从中翻译,他从零星的交谈中获得的两个重要讯息,一是中国文坛充满黑幕,年轻作家要出头得请吃饭巴结;另一个是中国作家特别喜欢谈社会责任。中国作家郭文斌告诉他的一则故事,让他尤其印象深刻:“他告诉我一个年轻女孩自杀后,人们在她的背包里发现了他的小说,他为此感到很自责,决定此后只写让人欢乐的小说。如果是在荷兰,荷兰作家一点也不会觉得自己应该为此负责,说不定还暗暗自喜觉得是自己写得好,所以女孩死前非读它不可。”

中国作家是否真像他所观察到的那样,要么随政治起舞“为人民服务”、要么具有强烈的道德感与社会责任心,这恐怕是个见仁见智的话题。但西方作家又是否像他说的那样,具有无限的自由,甚至不受良心的指引呢?小说作品检视认同危机、探索现代人对情感的渴求,Edzard Mik显然也在追寻某种对社会整体来说,深具意义的普世话题。

至于自由呢?Mik在接受笔者采访的前一天才接到出版商致电,要他把新小说改得更“吸引人”、更直辟入里一些,因此不得不进行大规模的重写。看来在商业市场上,读者的“残酷”几乎也与独裁君主一般,再崇尚自由的作家也不得不折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