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阿姆斯特丹同性恋运河大游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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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在线特约专栏)同性恋骄傲周”到来之前,阿姆斯特丹的大街小巷已经能够感受到节日的气氛。骄傲周的宣传海报与旗帜随处可见,彩虹旗在风中飘扬。

海报上,有骄傲周各场次活动的公告,还有关注老年同性恋等议题的倡导海报。

7月30日,是同性恋骄傲周的步行游行。

虽然请荷兰在线的朋友给我画出前往集合地的路线,但我仍然有些担心自己会迷路。我迟疑地来到中央火车站,正准备按朋友的标识坐13路电车。却一眼看到一位很高大的中年男子出了车站,手持飘扬的彩虹旗。无疑,他是由外地赶来参加游行的。跟着象征多元、自由的彩虹旗走,自然不会迷路。

2006年,我便在台北参加过同性恋游行,有过那样的经验,面对阿姆斯特丹同性恋徒步游行的时候,已经不再感到惊奇。

集合地点的广场上人越来越多,最吸引关注的永远是那些精心打扮的人。一对男同性恋在身上涂满蓝色,扮演超人,不同的是,他们背后飘扬的是彩虹旗;一对犹太人打扮的老年男同性恋,举着彩虹旗,只是他们的彩虹旗左上角是以色列国旗;十几个全身黑色教士服的男性,齐刷刷登场,面对一台台闪动的照相机,他们掀起教士服,以挑逗的姿态伸出长着粗毛的大腿,这种不和谐成为一种抗议的声音;一位老者骑着一辆小平板车来了,车上是一个男人的背影照片,屁股露在外面,虽然看不懂屁股上写的阿拉伯文,但在这个情景中,你也能够清楚意识到那是对反犹主义的一种抗议……

有母亲骑车带着两个孩子穿过集会广场,驻足下来,平静地打量身边的各类“奇装异服”;更多的小孩子在广场上玩耍,在喷泉的水柱中奔跑,与两位超人合影。显然,这些孩子的父母并不担心他们“接触变态的人”。

和全场花花绿绿的打扮不同,一位中年男人穿着非常正式的黑色西装登场,和一些认识的人握手寒暄。游行开始后,他走在最前面一排的正中间。我一打听,才知道他是阿姆斯特丹的副市长。但是,从他入场开始,我便没有看到一个人陪在他身边,没有警卫,没有秘书,一个城市的副市长就这样像普通人一样加入队伍当中。

游行开始之后,警车开道,救护车全程陪伴,以防万一。

这只能视为预热。两天后,8月2日下午的运河大游行,才是整个同性恋骄傲周的重头戏。


为什么运河大游行要在下午?有一个半开玩笑的说法是:因为整个上午需要用来化妆。这指的是游行时一些奇异的打扮者。有人对同性恋游行中的这类人很不以为然,认为他们破坏了同性恋形象。我则认为:在嘉年华式的游行情景中,“奇装异服”或者穿着曝露,本身就是一种身体的解放,是对主流社会规范的抗议,是以昭彰的方式突显性多元人群权利的方式。

8月2日,游行下午2点开始,我们上午11点便到了出发的码头,排队登船。

今年200多条船报名参加游行,报名通常是按行业进行,这样就可以保证不同的行业都有代表参加。而评委团则由LGBT活动家、媒体人士等组成。每年选中80条船参加游行,所以多数人只能遗憾地错过。每条船的登船人数又有限制,所以真是一票难求。

这天的运河游行,是一场欢乐的盛会。当地媒体报道,一共进行了四个小时,有50万人围观。

我原本以为,自己身处船上,被两岸的人观看,是被看者。到现场才发现,我同样是看者,两岸的人同样是表演者和被看者。

先看游船。


对于中国人来说,比较触动的应该是在这游行队伍中看到政府机关的船。荷兰警察联合会、国防部、外交部等等,都有自己的游船,都打出了力挺LGBT群体的标语,充分体现出包容、博爱的姿态。当警察穿着警服,军人穿着军装,向围观的人群警礼,你会感到是整个国家在向同性恋者敬礼。

事实上,在阿姆斯特丹警局里有同性恋小组,包括80多名同性恋警察,当然,同性恋警察远不止这些,一些人没有出柜。在遇到同性恋相关事宜的时候,同性恋小组中的警员会更多被安排出警。这个小组的成员还受邀走出国门,去给别的国家的警察做培训,教他们如何处理与LGBT相关的事务。

在荷兰,军队里的同性恋也有自己的小组。每年部队的那艘游船总是能吸引更多观众,特别是“制服控”者的尖叫。

今年的游行中,阿姆斯特丹市政厅的船上,市长站在船头,代替了徒步游行那天的副市长,一起参加游行。这让我想到2006年参加台北的同性恋游行,当时的台北市长马英九在市政府门前亲手升起彩虹旗,拨款20万新台币支持游行,就已经让我非常感动,每学期讲到同性恋议题时都和学生分享。而在阿姆斯特丹,市长、副市长都直接参加了游行!


游行船只中,有一条艾滋病防治机构的船,上面的标语是:不要忘记在马航中遇难的同仁。这船经过的时候,热烈沸腾的河面瞬间静了下来,音乐声也关小了,在场所有的人,都将左手放在胸前,做出虔诚祈祷的姿态,场面非常感人。

今年,最引人注目的是荷兰籍摩洛哥移民的船。在他们自己的国家,同性恋仍然是非法的。就在前一天,阿姆斯特丹举办了全球青年同性恋活动家演讲会,来自摩洛哥的女孩在演讲中说:“我真希望在我们的国家,我不必看到警察就感到恐惧,不需要逃走,就像在阿姆斯特丹这般平静。”2007年,伊朗曾吊死一对同性恋男孩子,当年阿姆斯特丹的运河游行,第一条船上便是这对男孩子的大幅照片,令许多人掉下眼泪。

所有的游船,都想尽办法突显个性,精心装点起来,吸引观众的目光。船上的人也非常卖力气,都在又唱又跳,挥舞手臂,不断尖叫。


两岸的围观人群,也不示弱,以同样的热情回报。立于运河上缓缓行驶的游行船只上,我满目所及都是欢声笑语的人群,50万张笑脸向我绽放着。

成千上万的人挤满了运河两岸,桥身更是从上午10点就挤满了抢占优势地理位置的人。阿姆斯特丹的一个独特之处是运河两岸都有许多居家的船,这些船上现在也挤满了人,还有人划着小船停在运河边观看。

两岸的房屋,也成了观看游行的最佳景点。一些人家从窗口悬下巨大的彩虹旗,或者大型的标语。一些房屋的楼顶,也站满了人,甚至桥下的桥墩上,也挤着人,我看着非常揪心,担心他们兴奋地手舞足蹈时,会掉到水中。

围观者面对游船,打出各种各样的标语。比如:“展现你的色彩”、“你说,我们听”、“成为你的朋友很骄傲”、“去欢迎你的地方”、“我们能平等吗”、“你会对我们好吗”、“我们爱同性恋”,等等。可以看出,这些打出标语的,有异性恋者,也有同性恋者,正如助威游行的,很多也是异性恋者一样。一位男子举的标语是:“我和你在一起”,而我们这条游船的标语恰恰是:stand by me (和我站在一起),岸上的男子看到,便非常兴奋,向我们挥手,指指我们的船,又指指自己手中的标语,那意思是:咱们心有灵犀呀!我则抓起一件写有stand by me的T恤,远远地抛给他。

谁是看者,谁是表演者?我们在互看,我们都是表演者。那种感觉和气氛一生中也难得遇到几回。

一位中国的同性恋朋友,向父母出柜后,母亲接受的比较快,父亲一直非常抵制,包括拒绝参加当地的同性恋亲友组织,声称:“别幻想给我洗脑。”这天,这对父母和儿子一起也来到运河游行的现场。老两口站在桥上观看。受热烈气氛的感染,妈妈也欢欣鼓舞,不断大喊,还将丝巾扔到一条船上。爸爸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四个小时没有离开,热烈场面不可能不在潜移默化地慢慢影响他。

这样一场游行,不知道会默默地改变多少人对于同性恋的态度,不知道会给多少个家庭重新带来欢笑,不知道让多少人可以正视自己,甚至收获爱情,不知道可以让多少人更加坚定,更加自信……但是,历史一定是在这个过程中进步的!

海洋天气,说变就变。几分钟前还是阳光普照,瞬间便暴雨倾盆。但是,运河两岸助威喝彩的人几乎完全没有人走,大家仍在倾盆的大雨中,继续欢笑着狂欢。

狂欢的气氛中,我却几次强忍着泪水,没有让它落下来。调整心情,继续加入这欢声笑语之中。

没有人落泪,所有人都在欢笑,是因为我们沉浸其中,而没有去思考此时此刻的意义。


倒退1000年,同性恋者在欧洲还要被火烧死;倒退80年,他们还在被关进监狱和集中营;直到今天,他们在世界上许多地方仍然被关进监狱,仍然会被处死,仍然被迫接受各种“扭转治疗”。

今天欢声笑语的背后,是同性恋运动漫长的血泪史、斗争史,而这个历史仍然远远没有结束。

路漫漫其修远兮。也许有一天,我们不再需要一场特别的游行之时,同性恋、异性恋,以及各种性取向者之间的平等才真正实现。

游行的转天中午,我们一行人午餐的时候,大家讨论的仍然是嘉年华狂欢式的运河游行。这种狂欢的体验,对我们比较新奇。

有人说,中国人没有狂欢的经验,我们从小到大都没有狂欢,打麻将或赢或输也只是尖叫或惨叫。

我们这条中国人为主的船上,大家虽然也在狂欢的气氛中挥舞手臂,但没有中国人狂野地扭动腰身。而我们挥舞的手臂也略显僵硬。幸好船上还有两位刚刚获得难民身份的摩洛哥男子,他们几乎脱光了衣服狂舞着,狂舞了四个小时,其间还不停地拥抱亲吻,甚至开着玩笑,对游人亮出他们的屁股。

有人说,中国人被文明过度约束,身体没有张力,放不开。而身体的解放,也是心灵的解放。

这些都没有错。但我同时想的是:如果社会没有一定的自由气氛,我们欢笑得起来吗?如果社会变得自由与开放,我们真的不会狂欢起来吗?


嘉年华,是需要好空气的。

在荷兰10天,一直晴空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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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刚
方刚

方刚:性社会学博士,主要从事性多元、性教育、男性气质、性别暴力研究,在国内外出版著作50多部,联合国秘书长“联合起来制止针对妇女暴力运动”男性领导人网络中国唯一成员,中国白丝带志愿者网络召集人,北京林业大学性与性别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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