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同济大学校园

请不要以尊师重道之名强化校园等级

(荷兰在线专稿)学生为老师端茶倒水,看似平常,却隐含着不平等的师生关系。中国大学想要加快现代教育的步伐,师生之间的平等氛围不可或缺。尊师重道的传统毋庸置疑,但却不能以此强化大学校园中的等级文化。

每年一度的教师节都在上演同样的故事:无论是在校,还是已经毕业,学生都为曾教过自己的老师送上祝福;无论在岗,或者已经退休,老师们欣然享受着属于自己的节日。在中国这样一个尊师重道的社会,这一切似乎进行地极其自然。

我的一位老师却很不合时宜地在自己的QQ上写下了这样的签名:“不要再拿教师节说事了。”他于英国获得社会学博士学位,现在国内一所名牌大学做教授。我和他私交甚笃,好奇之下便问其中缘由。答曰:“那些当老师的迫不及待自我陶醉在所谓教师节的日子里,看着就知道他们过得很阿Q。”中国文化所提倡的尊师重道本无错,设立教师节的初衷也是好的,但中国社会的等级文化长期占据校园,建构出了不平等的地位关系,严重背离现代教育的发展方向。

以大学为例。即便不考虑行政序列,教学科研范围内的身份等级也极为明显。举例来说,每逢硕士或博士论文开题或答辩,教授们正襟危坐,品评论文,享受着面前的香茗和茶点;答辩者战战兢兢,应对各式提问;旁听者最是轻松,事不关己,还能偶得启发。这种场合有一种服务者的角色必不可少,但也容易为人忽视。端茶倒水,在中国人的生活中看似普通,却富有中国式意涵。为人端茶倒水,大抵出于三种考虑:其一,以此为业,比如餐厅服务人员;其二,阿谀奉承,以溜须拍马之流最为擅长;其三,服务长辈或是同辈,以表尊重。但无论哪种情况,端茶倒水的服务者都被默认为年轻的后辈或是地位较低者,在社会地位序列中处于低阶的人。

在大学端茶倒水,尤其是上述场合,是有一定规矩的。首先,从服务者的选定来说,一般是由低阶的学生来做。具体而言,有本科生在的场合,不用硕士生和博士生动手;没有本科生的时候,硕士生一马当先,为教授和博士生服务;若只有博士生在的时候,那就由低年级的博士生来做。同样的道理,若只有老师们在的场合,那就由低职称的年轻教师来完成。其次,从学缘关系来说,和某次活动有直接关联的教授会安排自己的学生负责端茶倒水,简单说,由答辩者的师弟或师妹来做这项工作。

我不排斥为长辈和平辈端茶倒水,出于尊重,并无不爽之意。在大学里自然也干过几次端茶倒水的工作。平心而论,为老师们端茶倒水,若是出于礼貌尊重,那自不必言,但每发觉其中的等级化意涵,便深感不快。有的教授尚且记得对学生表示感谢,有的教授干脆头也不抬,理所当然地享受学生的服务。这就是中国式的等级文化,当服务与被服务的关系变得习以为常时,我们丝毫未察觉其中的不对等关系。

端茶倒水并非简单的茶水供应,而是反映了校园之内师生之间的等级关系。在国内大学,学生永远是学生,即便是博士生,你在老师面前都脱不掉自己的学生身份。学生在老师面前的弱势地位并不单单表现在端茶倒水这种细节。具体来说,学生要为老师端茶倒水,要给老师让座,必须对老师表示尊重,甚至表示敬仰,学术讨论时要以请教者的姿态,凡事都要谦虚谨慎,稍不留意便有可能被斥为狂傲不羁。在老师面前,学生被认为是不成熟的、学业上需要长进的,需要去教育的年轻人。哪怕是刚刚拿到博士学位的年轻讲师,在博士生面前也有一种优越感。老师们很难屈尊与学生进行学术交流,二者的学术对话缺少一个最起码的平等作为前提。

自去年来到欧洲读书,再也不用为教授们端茶倒水了,一开始还不习惯,后来就喜欢上了这种平等的氛围。系里的学术交流很频繁,但都以相对轻松愉快的方式进行。秘书负责沏茶、冲咖啡,大家带着自己的杯子到会议室,有需要的人自行选择饮品和茶点之类。也有给同事倒咖啡的,但这只是出于礼貌,并非必然为之。有的教授来晚了,没有位置,也就在旁边站着喝咖啡,真有人给他们让座,他们一般也不会接受。博士候选人是相对独立的研究者,而非单纯的学生。在与教授交流时,他们会对我们的想法表示支持与肯定,而不是摆出一副教育者的姿态。只有在这种相互尊重的前提之下,学生和老师们的交流才可能进行得更为深入。

中国大学想要加快现代教育的步伐,学术领域的平等氛围不可或缺。尊师重道的传统毋庸置疑,但却不能以此强化大学校园中的等级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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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峄阳
刘峄阳

荷兰莱顿大学博士候选人,从事移民、宗教与跨文化比较研究。生于孔孟故里,与圣人为邻,却未曾研读儒家经典。表面放荡不羁,实则谨小慎微,于大节处不敢毁伤丝毫。喜饮酒,好与才俊把盏言欢,但酒量不济,有辱鲁人之名。中学向往作家,大学误入愤青之途,后钻研学问,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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