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熊猫

共同体的胜利,才是《功夫熊猫》真正的中国风

(荷兰在线特约专栏)《功夫熊猫3》的热映,媒体又开始讨论好莱坞这些年的中国风。对于这样一部整整齐齐的合家欢电影,小学生都懂,好莱坞的厉害之处,就是能把世界各地的文化“天下英才尽入我縠中”。这些年来,好莱坞大片挨个向日益强健的人民币“磕头”,中国观众看到电影里满谷满仓的中国元素从心有戚戚焉到有点麻木。《功夫熊猫3》里,片头的乌龟大师一口一个“内在平和”,是西方人理解的符号化的中国功夫哲学。最后,在西方向来代表邪恶力量的龙也化身为拯救苍生的英雄,这样的世界观和《2012》里中国拯救世界没有两样。

但如果仅仅看这没完没了的中国元素,你大概还是觉得美国人对于中国文化的理解只是流于表面。看到最后,同行的小伙伴说,这段还挺主旋律的。我说怎么主旋律了。她说,你看,阿宝习得绝世轻功,不是靠个人英雄主义式的顿悟,也不靠达摩流浪式的苦行修炼,关键时刻,还是靠了整个熊猫村的父老乡亲借力给他,让他终于修得正道。我说:噢,就是共同体的力量啊。共同体的出现,才真正是中国风的神来之笔。因为这个共同体的出现,才让《功夫熊猫》里花里胡哨的中国元素落了地,区别于好莱坞式的个人英雄主义。

中国风的内在精神气质不是片头乌龟大师开口闭口玄之又玄的“内在和平”,而是说一个人的成功也好,失败也好,他的命运和一个共同体的命运紧紧连结在一起。几十年前,费孝通老先生说中国是差序格局,西方人是团体格局。意思是说中国人以个人为圆心,外面是家,然后是国,然后是天下,绝对的个人主义从来不是我们中国人为人处世的尺度。说一个有趣的研究。德克萨斯大学的心理学教授詹姆斯比较了自杀的诗人和不曾自杀的诗人,发现前者明显更倾向于以I和My发言,而后者更经常使用复数代词we和ours。詹教授的意思是:“我”用得多,就会产生一种自杀倾向。所以,倒是靠着“吾辈、咱、俺们、我等”这类“我”的同义词,千百年来,我们的中文挽救了不少国人的性命。

其实看看社会主义时期的老电影,也都是这样的逻辑:以共同体的利益为最高纲领。像50年代的老电影《今天我休息》里,人民警察马天民,趁着休息天去相亲,一路遇到的人,无论年轻男女,无论大爷大妈,都热情明媚助人为乐,将个人融化在共同体的艳阳天里,这在当时有一种美学上的感染力。很遗憾,这种共同体的表述,我们在90年代初的电视剧《渴望》里见到过,在情景喜剧《东北一家人》里见到过。如今,我们的影视作品里是不是越来越少表现共同体?《甄嬛传》里有吗?《杜拉拉升职记》里有吗?《芈月传》里有吗?共同体的美学感染力似乎已经山穷水尽。

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受了这三十年的西方个人主义教育,整个社会主义时期的历史已经被简化成只有我们,没有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今天是越来越少站在“我们”的位置上发言了,我们动不动以“我认为”的语气先申明自己的立场,我成为衡量一切的度量衡。前两年根据路遥小说《平凡的世界》改编的同名电视剧完全把主人公孙少平塑造成了一个个人主义式的成长小说式的人物,路遥小说里站在孙少平背后的那个乡里乡亲的共同体去了哪里?再看看这些年的突发灾难里,主流媒体是怎么教育我们的。几年前昆明火车站的砍人事件、山东招远血案里,主流媒体清一色宣扬的是灾难发生时,我们要如何自保,他们不会教育我们应该团结起来。但问题恰恰在于,当你只想着自保时,白白错过了以集体的力量来抵抗邪恶所能发挥的可能,最终纵容了邪恶。

如果说《功夫熊猫》对我们的影视剧创造有什么真正的启示,最重要的或许不是拿来梦工厂的3D技术,而是重新在影像世界里重新打造一个失落的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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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河西
沈河西

沈河西,媒体人,自由撰稿人,译有《24/7:晚期资本主义与睡眠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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