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拒绝生育

王梆:女性不愿生育一定就是自私吗?

(荷兰在线特约专栏)今年29岁的英国女性Holly Brockwell,最近应BBC“全球100位女性2015计划”的邀请,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当我下定决定不生育并找医生为我做输卵管结扎手术的时候,却被不少医生拒绝了。医生说我还太年轻,劝我三思;父母也试图参与规劝;网上更是骂声一片,说我自私……但我不会改变心意。”
 
女性不愿意生育并不是单一的英国现象。根据欧盟2013年发布的数据,荷兰,加拿大,爱尔兰,芬兰,瑞典,意大利,奥地利,西班牙,新加坡等国,40到44岁间仍无生育迹象的女性比例均高达16%以上;新加坡几乎达到了24%;在瑞士,21%的40岁上女性无生育迹象,在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人群中,这一比率上升至40%。
 
要评价此举“自私”与否,首先得理解女性为什么不愿意生育。在“女性不愿生育的7大理由”之类的文章里,经济因素被摆在了重要的位置。当代社会养育一个孩子的费用之高昂,几乎超过了一个普通工薪家庭所能承受的限度。比如在英国,将一个孩子从0岁养育到21岁的平均开支是230,000英镑(2015.1.22《电讯报》),相当于英国大城市偏远郊区一套两居室的房价,而很多年轻人根本连第一套房都供不起。根据English Housing Survey的统计,2013年到2014年,在25到34岁的年轻人中,租住私房的比例高达48%,另16%租住在政府福利房里,只有36%拥有自己的住房或向银行贷款供房。25到34岁正是生育最佳年龄,所以当调查显示,只有1/7的英国人认为23万英镑的育儿费不是问题,自然就不足为奇。
 
将孩子从1岁拉扯到4岁,英国父母们就得支付61084英镑/孩(平均费用)。2003年,父母们花在每位学龄前幼儿(保姆,托儿所等)上的平均费用仅为39613英镑,而2015年,这笔费用却上涨到了67586英镑;育儿费在其他发达国家也不便宜:在美国,0岁到18岁的平均育儿开销是245,340美金(美国农业部报告2014.8.18)。在欧盟国家,自2008年经济危机之后,新生儿比率大幅度降低,低收入,高消费让许多年轻人感到生育简直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比如2011年,当失业率达到11.3%的时候,西班牙的新生儿比率就比2008年下滑了8%。
 
假设Holly Brockwell靠贷款顺利完成了大学学业,并成为一名小学老师,她的年薪则约为税前21000英镑左右。每月,她要支付600-700英镑的房租,并还40英镑左右的大学贷款,因此虽然不至于变成月光族,但也不会有多少剩余。如果她想在27岁前完成第一个孩子的生育计划,她就得先在脑袋里盘算好,平均每年约12000英镑,每月约900英镑,每天约30英镑的育儿开支,如果自己挣不来的话,找谁要?当然是孩子的父亲,那么孩子的父亲要挣多少,一个三口之家才能达到开支平衡?在堕入爱河之前,是否达不到这个数,其他的一切都是免谈?说好的独立精神和崇高的爱情理想呢? 
 
普通工薪女性若想生要孩子,接下来遭遇的第二个难题是“在事业和孩子之间,该如何选择?”拿英国为例,英国2岁以下幼儿的平均托儿费是11000英镑每年;在大城市,比如伦敦,这笔费用高达14750英镑。2/3的英国女性因此不得不选择辞职在家带娃,因为自己带比请人带或把孩子送入托儿所要便宜!67%的英国职业女性坦言,为了孩子,她们不得不暂时放弃工作。女性已经比男性挣得要少(2013年,英国女性的平均工资比男性低19.7%),而每离开职场一年,就意味着女性未来的工资收入前景将逐年下降4%。只有在实现了男女高度平等的国家,政府才会在国策中鼓励妈妈们返回职场。比如荷兰政府会补助90欧元/天的托儿费,这样一来,妈妈们才有可能在宝宝10周左右重返职场(哪怕只是Part Time); 在德国的一些地区,比如汉堡,地方政府会补贴每周32小时的托儿费;世界上大部分国家,包括美国在内,都没有完善的国家托儿补贴计划;在英国,3到4岁的幼儿们虽然可以享受每周15小时的政府托儿补贴,但是只限于学期中。假期怎么办?妈妈们所在的工作单位,会允许它的员工和幼儿园一起同步放假么?
 
在不少男性主导的社会里,“母性本能”(而非“父性本能”)被无止尽地放大,女性在家带娃被认为“天经地义”。曼切斯特商业学院心理健康中心的教授Cary Cooper说:“女性会因为忙于工作,而没有全天侯照顾孩子而感到内疚,而男性却不会因此而内疚”;《卫报》专栏作家Helen Russell亦说道:“当我提出既要事业,也要孩子,人们立刻说我‘贪心’,却从来没有人对孩子的父亲说过同样的话”。
 
许多女权组织呼吁政府推出全天免费托儿服务,但效果甚微。加上全天免费托儿服务对许多国家来说都是一笔相当沉重的经济负担,尤其在经济低靡的时代,所以尽管伴随着“低生育率和老龄化社会”的警钟,“凭什么要纳税人帮你养孩子”的声音也愈演愈烈。这些因素综和起来,难免让女性在生育问题上望而怯步。
 
对于那些失业的单亲母亲来说,独自抚养孩子,则更为艰难。Martin Narey,英国“消除儿童贫困组织(End Child Poverty)的负责人曾发表过一篇个案和数据非常详实的论文《贫困儿童在英国》,文中例举单亲妈妈Heather的案例,Heather和三个孩子靠政府的失业津贴生活,每周的生活补贴是210.44英镑,以40.56英镑的差距低于英国政府颁布的贫困指标。一家四口长年在暖气和食物之间作选择(这个例子亦很好地质疑了右派媒体热衷报道的“移民妈妈生一窝,平板电视大房子,反正政府会帮养”之类的传说)。
 
此外,单亲妈妈还会遇到各种困难,其中最大的困难就是“再择偶”。原因估计哪个国家都一样,男性在衡量是否抚养“别人的孩子”时,感情总是或多或少地被“理性”抑或本能攻陷。
 
中产或上流社会的女性,也许不用担心银子的问题,但是她们也有各种操心。比如害怕产后抑郁症,害怕身材走样,害怕性魅力消退,害怕孩子被恐怖分子绑架,害怕贫富差异导致的暴动,害怕地球变暖环境恶化等等。Tilda Swinton主演的《凯文怎么啦》,就是一部关于产后抑郁症的噩梦电影。
 
就算完全不受上述所有负面因素影响,事业稳健,拥有六名员工的Holly Brockwell也还是不愿意生孩子——为了热爱的工作,为了自由。
 
一昧批评女性“自私”对改变当代女性的低生育状况于事无补,值得追问的是那些导致女性不自由的种种成因。不大力提高女性地位,只单纯倡导女性生育,甚至把女性视为生育工具,以“爱国”为名,像德国纳粹时代一样强迫女性生育……那么我们的社会不但会在思想上变得越来越极权,经济上也会因为缺少女性的工作和税收,而变得越来越衰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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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梆
王梆

王梆,曾从事记者、影评人和社会义工等工作。出版有电影文集《映城志》,中篇小说集和多部绘本小说集。拍摄有纪录片《刁民》,剧情片《捕鼠器和玫瑰花》等。现居英国剑桥,以驻英特约记者和写作为生,曾在《南方都市报》、《外滩画报》、《时尚先生》等报纸杂志开设专栏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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