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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袭之后,极右政党可能上台执政吗

(荷兰在线特约专栏)很多朋友担心,11月13日的巴黎恐怖袭击会继欧洲难民危机之后进一步加剧欧洲政治的右倾极端化,哄抬极右政党的声势甚至促使其在主要国家上台执政。诚然,经受此次冲击之后,民众的反移民情绪和反欧洲一体化的声浪会持续高涨。然而,如若论及对政党执政的影响,笔者认为:即使在英国和法国这样极右势力非常强大的国家,极右政党上台执政的可能性也是很小的;极右政治势力对欧洲议会政治格局的影响比对英法等主要欧洲国家的影响要大。

同样是民主投票,为什么会出现不同的结果?这与英法国内选举和欧洲议会选举的制度设计有关,它们在选举上的“玩法”和“算法”有所不同。

英法议会的“单一成员选区制”


英国的众议院和法国的国民议会(下院)采取的都是“单一成员选区制” (a single-member constituency),这是指:全国划分成非常多的小选区,一个选区只能选一个议员。例如英国众议院一共有650个议员席次,那么全国就划分为650个小选区,法国国民大会有577个席次,同样将全国划分成个577小选区(包括22各海外选区)。

在单一成员选区制的基础上,英国采用小选区“单轮得票最多者当选制”(First-past-the-post)。具体而言,英国采用赢者通吃的“得票最多者当选制”,也就是说,不管一个选区有多少候选人,也不管有没有人得票过半,只要谁得票最多谁就当选,简单明快。法国的议会和总统选举采取的都是“两轮决选制”(Two-Round System),一个选区里一般也有很多候选人,如果候选人中得票领先且过半那么自然当选。与英国不同的是,如果第一轮得票没有人超过半数,那么就挑选出得票最多的两位再进行第二轮投票(一般在半个月之后),最后决出优胜者。法国总统选举也采用同样的两轮决选制度。



这种“单一成员选区制”会产生什么结果呢?无论是“单轮得票最多者当选制”还是“两轮决选制”,都较有利于传统的大党。新兴的极端右翼政党势力较小,不容易突围。

在英国,“单轮得票最多者当选制”下,小党由于选民分散很难在单一小选区中战胜大党的候选人,只要得票落后,哪怕只差一票,你也得认输。很多选民清楚投给没希望的小党选票相当于打水漂,因此即便其更喜欢某个小党,但也会忍痛投给让选票更有价值、较为接近自己的某大党,所以这种制度容易产生两党独大, 极端右翼政党很难在这种制度下突围。例如以“推动英国退出欧盟”为己任的英国右翼政党独立党(UKIP),虽然声势很旺,但在2015年英国大选中仅仅获得了一个次席。虽然总体上,独立党在全国范围的得票率高达12.7%,但这些票都分散在各个小选区,不足以在单个选区“集中兵力”打败对手,甚至其党魁法拉奇也落选了。事实上,尽管在很多选区独立党的得票都是老二,但是在单一席次的小选区老二的票其实就是废票。



在法国,“两轮决选制”稍稍公平一点,因为它给了选民重新权衡的机会,选票不至于作废。当知道第一轮投票对象被淘汰之 后,选民会在剩下的两个候选人之间重新选择,再投一次,这样也给了排名老二的候选人反超的可能。但同时,选民和政党也会更加警觉,即使极端的候选人最后杀进决赛,也会面临左右中间势力的联合绞杀,两两对抗时理性的选民往往也会把极端的势力选下去。这种情况在2002年的法国总统大选中出现过,第一轮投票由于社会党候选人时任总理若斯潘意外落败(得票率16.18%),致微弱胜出的极右政党“国族阵线”的候选人勒庞(16.86%)跟右翼希拉克(19.88%)双双挺进第二轮对决。但选民见形势不妙立马警觉起来,同时其他政党(甚至包括对手社会党)也开始动员自己的选民投给温和右翼的希拉克,由此帮助希拉克一举创下法国总统选举史上的最高得票率(81.5%)。



笔者认为,法国近年来的多起恐怖袭击事件之后,可能会帮助少数极右政党的国会候选人在某些小选区中胜出,但在“单一成员选区制”下绝对不可能超过传统大党,同时也很难把极右政党的候选人推上总统宝座。其结果更可能是导致社会党的下台,让中间偏右联盟重新上台执政。

欧洲议会的“大选区比例代表制”有利于极右翼政党上台


相比于英法的“单一成员选区制”,欧洲议会大选则完全不同,其采取的是“大选区比例代表制”。比如,英国的73个席位分到十几个大选区,每个选区的席次都是复数,席次按照大选区里的得票比率进行分配。假设英格兰的某个大选区有10席,右翼独立党获得了30%的票,那么它就分得3席(30% X 10), 各大选区累加起来其获得总席次可能相当可观。这是为什么2014年欧洲议会大选独立党表现得异常生猛,一举砍下24席,这甚至超过了传统的两大党工党和保守党。可以想见,如果英国国内大选也采取欧洲议会式的复数选区比例代表制,那么独立党今天真有可能成为英国的大党,甚至是执政党。

再来看法国的极右政党“国族阵线”。尽管“民族阵线”在法国国内的选举只拿到国民议会577席中的区区2席,但跟英国右翼独立党一样,其在2014的欧洲议会大选却表现非凡:它拿下总74席中的24席(超过执政的社会党)。原因也跟上述英国相同,欧洲议会大选中法国被划分成8个大选区,74席按人口比例分下去,每个选区的席次都是复数,最后按照得票比例分配席次。这样的情况下,极右政党很容易集中票,并成功将其转为议会席位。

“民主”和“稳定”之间应该如何权衡?

由此可见,大选区、多个席次,再加比例代表制,是非常有利于小党崛起的,选区越大对小党越有利。但小选区、单一席次、赢者通吃一般都会偏向传统大党,让极端政党纵使有广泛支持也无法做大做强。

相比之下,前一种当然更民主,因为按得票比例分配席次才是最公平的,同时也让不同的利益和声音在议会中都有被代表的机会,但其风险是:会导致小党林立,组阁不稳定,并且让关键少数左右政治风向,如果关键少数正好是极端右翼势力,那么国家政策势必极速右倾化。

更有甚者,如果像北欧等国家允许“少数派政府”(minority government,即:让反对者最少的党团来组阁,而非得票最多的党组阁),那么如果比例代表制下极右政党成为第二大党,同时右派联盟大过左派联盟,那么就可能个极右政党来组织政府,哪怕左派政党是会第一大党。种情况,在今年丹麦选举中就些出。极右的丹麦人民党然没有出任首相,但已参与组阁,并迫使新政府出台了反移民政策



相比,单一选区赢者通吃制度当然没有那么民主,代表性也不足,因此广受诟病。但是其好处就是保持政治稳定,政权在左右两个大党之间流转,组阁相对轻松,同时阻止极端势力影响政治议程,国家政策会在中间偏左和中间偏右之间摆动,较为温和理性。

因此同样是投票,但因为选举制度的设计不同,会产生完全不同的选举结果。民主政治不是一揽子获得所有好的东西,而是在不同价值之间的一种权衡(tradeoff),关键看一个政治体面对什么样的突出问题,崇尚什么样的价值排序,如何权衡利弊得失。

总之,英国和法国的国内选举制度可以较为有效地阻挡极端右翼势力上台执政,但在欧洲议会大选中,比例代表制便于各个国家的极端右翼政党胜出,最后集结成欧洲议会党团。如果接下来欧洲移民问题和经济危机无法得到缓解,如果恐怖袭击遍地开花,同时反移民反欧洲一体化的情绪 和力量无法在国内选举中得到宣泄,那么2019年的欧洲议会大选将会出现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极右势力总集结,至于大到什么程度,如何改变欧洲议会的权力格局和政策议程,虽未可知,但势必从欧盟体制内部威胁欧洲一体化的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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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中原
王中原

文/王中原 莱顿大学博士生,研究比较选举、议会制度和比较威权政治。“生在变革的年代是幸运和不幸的,不幸的是你需要承担变革的代价,幸运的是你有机会参与并见证历史的大浪淘沙。我愿承担这样的代价,也希望能用笔和行动更多地参与、打拼。比较政治和国际关系给了我认识世界的视角,但世界本身更加多姿多彩,长存一颗开放和渴望的心,在文字中和大家一起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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