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审查官的一天:“我必须保持坚强”

(荷兰在线特约专栏)迪尔克•范弗恩在办公桌一角摆上一杯水,申请人马上就要坐在那边的椅子上。范弗恩解释说,倒满水的杯子是一个建立信赖的象征。他知道,申请人对这里的一切都倍感陌生,申请人满脑子想的都是:今天就是命运的裁断。所以他想向对方表明:这里不存在上下级关系,只不过是日常工作中稀松平常的一次谈话而已。
 
申请人落座后后,范弗恩自我介绍说:“我是您的审查官。将由我一人来审查您的避难申请”。坐在一旁的翻译人员把他的话译成阿尔巴尼亚语。坐在范弗恩对面的男子双臂紧紧抱在胸前,不安的微笑着。他的笑容泄露了他的遭遇:尽管只有40岁,但已经掉了几颗牙齿,其他牙齿则扭曲不齐。他说,自己是个穷人,来自阿尔巴尼亚东北部的一个小村庄,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一起来到德国申请避难。
 
就在这天早晨,一辆巴士把这一家人从位于多特蒙德的紧急救助站带到了杜塞尔多夫一个工业区。在汽车卖场和健身房之间的一栋写字楼里,德国联邦移民与难民署租用了一层作为派出机构。在长长的等候大厅里,已经满是来自不同国家的男人、女人和孩子。范弗恩和他的19位同事要在一天之内审查60名难民的申请理由。51岁范弗恩是他们中间最有经验的审查官,他已经在难民署工作了27个年头。他曾在约旦组织过接收难民的遴选,办公室里挂的正是他当年拍摄的照片。范弗恩审核过上千桩案子,阿尔巴尼亚男子的情况是再平常不过的。
 
范弗恩告知对面的申请者要实事求是,不要夸大,如果没听懂,可以随时询问。如果需要休息,也可以随时提出。他把一个微型麦克风拉到嘴边,这样电脑可以把谈话内容记录下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有关常规问题的列表:护照、家庭成员、职业、最后居住地等等。但范弗恩很少借助这些问题作出判断,他说,申请人自己的描述才是最重要的。
 
阿尔巴尼亚男子惴惴不安地向范弗恩解释为何来到德国:他在家乡没有工作、没有房子、什么都没有;他曾有两头牛,但是在决定来德国后就卖掉了。“这都是为了孩子”,他在说话间指着自己的心脏部位。其中一个孩子患有羊癫风。范弗恩进一步了解到,患病的孩子现在已经得到了所需药品。
 
这位父亲的陈述都是真实的。但是,他并没有提及政治迫害或者侵犯人权范弗恩明白,为何申请人不愿意吐露一切。有些人不习惯,有些人害怕,有些人则因为精神创伤。但是,他只能根据申请人的陈述作出判断和决定。听证只持续了25分钟,对记录的重新翻译花了10分钟。几天后,这位父亲将接到范弗恩通知:很遗憾,您的申请不被接受。毕竟,贫困不是申请避难的理由。

2015年有一万六千多名来自阿尔巴尼亚的难民提交申请,但是只有13人通过审核。
范弗恩说,被拒绝的数量如此之大,所以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保持开放的态度面对下一位申请人。
 
今天的第二位申请者是来自叙利亚的年轻人,他用英语说自己有点紧张。范弗恩安慰道:“您在这里很安全”。今年29岁的叙利亚人参加了一次反对政府的游行示威,随后他接到被征召入伍的通知,于是他逃到了黎巴嫩。通过关系和贿赂,他回到叙利亚,本想着可以完成自己的兽医学业。没想到还是被判了刑,在监狱里受到了虐待和拷打。范弗恩没有继续追问。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在叙利亚内战中,拒绝为某一方效力的人都会遭到迫害
 
对于来自其他国家的申请人,范弗恩往往搞不清楚他们到底有没有遭到迫害。他只能小心翼翼的请对方多描述一点这方面的体验。但是,真正的受害者如果必须在陌生人面前再次回忆自己人生中最可怖的经历,那么,极有可能再次引起感情创伤。有时,听证会被申请人无法抑制的泪水打断,有时必须紧急召唤医生。于是,范弗恩通常会从另外的角度询问,例如:您是如何获得自由的,或者为何您会被当权者监视等等。对伊朗和阿富汗申请人的听证往往会持续两三个小时。

对于人类对自己的同类造成伤害的能力,范弗恩在他的职业生涯里已经了解甚多。另一方面,他也对受害者的力量和尊严印象深刻。在处理某些案件时,范弗恩即使回到家里,也无法从情绪中解脱出来。不久前,他又参加了心理辅导座谈会,这是难民署一个月举办一次的活动。他说,这种活动的价值非凡。现在有二十二万申请人在等待关乎命运的裁断,全德393名审查官都在超负荷工作。一位女性审查官曾说:“在一些个案中,我对于当事人的命运特别的感同身受。但重要的是,我必须保持坚强。

对于来自叙利亚的避难申请人,审查官们往往不进行个人听证,而是查看一下卷宗就予以批准。但是范弗恩对于他们来到德国的流亡路线很感兴趣,因为可能途中的其他欧盟国家要接手他们的避难审查程序。这位兽医学生说,在船闸管理员的帮助下,他坐小充气筏经过土耳其到了希腊的一个小岛上,然后步行到马其顿,接着是塞尔维亚、匈牙利、奥地利,最后到了慕尼黑。他虽然在希腊被要求留下指纹印,但是政策不允许德国官员把避难申请人推回希腊。匈牙利则要求流亡者提供穿越国境的书面证明,叙利亚人拿不出证据。于是,范弗恩的决定将是:您被允许留在德国了。

(图为土耳其救援队员抱起叙利亚三岁男童Aylan Kurdi 的身体,他在与家人逃难至欧洲的过程中溺水身亡。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微信公号“欧也”。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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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剑一
王剑一

王剑一,安徽六安人,强迫症加左撇子。在德国攻读法学博士学位,得以亲身感悟欧洲。深信历史伟力,关注社会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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