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大选各政党领袖

英国大选:不仅是一场选举,而且是好几场战争

文/王中原 莱顿大学博士生,研究比较选举、议会制度和比较威权政治。

(荷兰在线特约专栏)过去的这两天对英国工党和自由民主党来说都是极其痛苦难熬的,选举结果出炉的当日上午,败选的英国独立党(UKIP)领袖法拉奇、自由民主党党首克莱格和工党党魁米利班德相继宣布辞职,表示对“被血洗”的惨败负责。而另一边,现任首相卡梅隆领导的保守党以超出所有人预期的331席次精彩胜出,自1992年以来首次成为下议院的绝对多数(超过326席)。

这个结果意味着卡梅隆不用通过政党联盟的方式组阁,接下来五年也不用理会关键小党(之前是自民党)的脸色。更重要的是,2017年将举办关于是否退出欧盟的全民公投。这个结果超出了几乎所有媒体、评论家乃至之前各项民调的预测,甚至对整个欧洲大陆来说也是一次“政治地震”。那么到底是什么让工党和自民党遭受如此奇耻大辱?又是什么原因让去年在欧洲议会选举中亮瞎人眼的
独立党黯然失色呢?

英国的选举制度有多奇葩?

说英国选举制度奇葩,主要在于它既不同于美国总统制下的议会选举,也与欧陆很多议会制下选举的差异甚远。

首先英国采用的是小选举制,也就是将整个联合王国划分为成几百个小选举区,本次选举共有650个选区豆腐块,每个选区只分得一个议员(MP)席位,这样整个下议院就有650个席次,获得一半以上(326个)席次的政党就成为议会的绝对多数,如此方能单独组阁,否则必须跟其他政党联合执政。

但是,在小选区内部,却采用的是“赢者通吃”的简单多数,即每个选区各政党一般派一名大将出战,在所有的候选人当中只要获得相对多数的选票就能胜出。该选举制度叫“First-past-the-post”,只要你的选票最多哪怕只多别人1%就是你赢,相反如果你是老二,哪怕只比人家落后几百票你也是输,例如此次工党籍的影子大臣Ed Balls以区区422票输给了保守党对手。这种制度总体称作“单一选区相对多数决”,在多党选举的议会制下较少见,因为它违背了作为议会制核心精神的比例原则。


这种制度对小党极其不公平,因为小党的选票是分散的,在该制度下其支持力量就被无数的小选区稀释掉了。例如本次独立党实际获得了全国12.6%的选票,当仅仅只争到了一个席次,原因就在于独立党的支持者(反对移民和欧盟)不是按地理集中分布的,其散落在全国各地,在单个小选举里无法集中力量击败对手,这是为什么连其党魁法拉奇自己也输掉选举的原因。

独立党当初在欧盟议会选举制中之所以表现出色,是因为采取的是比例代表制(具体是“政党名单制”),即你获得了多少比例的选票,就分给你多少比例的席位,中间不带缩水的。相应的,保守党虽然获得了超过半数(51%)的席次,但实际上它只拿到了全国36.9%的选票,这多出来的近15%就是选举上的“席位红利”。通常只有大党才能拿到这种红利,因为其选民基数大,即使分散到各个选区,也能以相对多数胜出,在席次上就有优势。 而惨败的工党其获得的选民票数实际上比2010年还增长了1.5%,但这种增长不敌其在相对少数选区的损失。 

总之,如果没有无数的小选区,选民直接投给政党,然后按比例划分席次,那么今天英国的政治格局会完全不一样。这种做法显然更民主,那为什么英国不这样做呢?因为这种制度会带来另一个风险,即政党林立,没有一个占大多数,每次必须由两三个甚至更多的政党联合执政。这样便增加了内阁政府的不稳定性,哪天某个政党不高兴了宣布退出,那就要重新组阁甚至重新选举(女王表示很烦)。而目前这种制度能够保证总有大党会出现,从而保证内阁的稳定,但代价是在两个大党之外小党很难生存,这也是为什么作为议会内阁制的英国会出现跟总统制的美国类似的两党独大局面。



为何全球左倾,英国工党惨败?

本次选举中最悲催的莫过于工党领袖米利班德,这哥们原本准备就要当首相了,可转瞬之间遭遇“血洗”并被迫辞去了党魁成为一名普通的党籍议员。在全球经济危机,英国经济和就业形势下行的情况下,一般左派政党容易胜出,那么为什么工党这次如此不争气?

其间有几个主要原因,首先,关于经济疲软影响选民生活有几种解决方案,通过“存量”蛋糕的重新分配来保证受影响者的福利,或者通过激活经济提升总体“增量”来保证大家的生活水平,再者就是怪罪外来者的不当得利以及抢占了就业机会主张把他们统统赶出去。


第一个是工党的主张,其选战策略是主打福利政策(特别是全民健保),维护劳工阶层的利益,把保守党刻画成资本家的代表;第二项是保守党的主张,卡梅隆凭借现任首相的“在位者优势”以及一系列较务实的经济主张来博取选民支持;第三个是独立党的主张,就是大规模限制外来移民,拒绝跟欧盟搅和在一起,甚至在电视辩论中说英国目前的艾滋病患者大多都不是英国自己人。选民们在过去的几个月听来听去,似乎还是保守党的主张比较靠谱,工党谈了太多分配问题,但没有鲜明的经济主张,独立党有点走极端路线哗众取宠的味道。政策牌误打是工党没有催出选票的重要原因。相关文章当英国男人们在打移民仇恨牌,女人们在做什么?

其次,工党在其传统票仓的苏格兰地区几乎全军覆没,原因很简单,其大部分选区被具有强烈苏格兰民族主义色彩的“苏格兰国家党”(SNP)吞噬。根据选后统计,工党在苏格兰地区的席位从原先的41席狂跌到只剩1次,甚至该党的地区领袖和一些大咖都丢掉了选举。而苏格兰国家党由2010年的区区6席,变成此次选举中一路砍下56席,一下多出50席(另外10席是自民党丢掉的),当选者中年龄最小的只有20岁(兄弟姐妹们,20岁时我们在闹哪样啊?)。

不得不说,去年的苏格兰独立公投虽然在结果上持续了其作为联合王国一员的现状,但整个选举客观上极大地拉升了苏格兰人民的地区意识和民族主义情绪,公投后苏格兰国家党党员数飙升4倍之多便是证据。之前有分析说,如果苏格兰独立将对工党极其不利,但现在却是即使苏格兰没有独立,工党在苏格兰地区仍然一败涂地,部分说明了选举中苏格兰人民的阶级阶层意识逐渐让位于区域利益和民族主义,而苏格兰国家党的崛起意味着这次选举结果某种程度上成了“统一的政府,分裂的国家”。




保守党对独立党的战争

本次选举中保守党最大的对手可能不是工党,而是前来搅局且声势正旺的英国独立党。虽然两者都是右派政党,但是极端右派的独立党很可能在选举中威胁到保守党的基本盘。且不说,保守党在几个英格兰东部选区直接遭遇独立党的挑战(独立党把选举重心放在了经济较发达的东部地区)。更重要的是,独立党在其大多数选区可能抽走一部分原来支持保守党的右派选民的选票,虽然最终独立党的候选人不会当选,但其分销了保守党小部分票,而在小选区制度下,这一小部分票(哪怕只有几百张)很可能导致保守党候选人无法当选,从而让工党渔翁得利。所以,保守党对独立党的崛起是高度紧张的,但最后结果为什么没有这样?

正是因为卡梅隆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并且加紧坚固了自己的基本盘。这也是为什么卡梅隆早先就提出如果他当选将在2017年启动“是否退出欧盟的公投”的部分原因,该公投主张足以稳住一部分因对移民和欧盟政策不满而可能投给
独立党的右派选民。同时保守党加大了这些风险选区的固票力度,在挑取候选人、宣传和动员上都不遗余力。相反,虽然传统上独立党的选民基础较为偏右,但近些年也吸引了很多左派选民,特别是不满工作机会和福利待遇被移民挤占的工薪阶级,这些人原本多是工党的支持者,但不排除一部分在此次选举中被独立党争取了过去,虽然独立党不可能当选,但却对工党造成了伤害。

自民党的滑铁卢

此次选举中,输得最惨的也不是工党,而是自由民主党。虽然自民党一直是个小党,2010选举只获得了57席(保守党307,工党258),但在议会内阁制下却是“关键的少数”,即当没有一个政党在席次上占据绝对多数时,其中最大的党往往会邀请这个“关键的少数”一起组阁(两个政党席次总和要超过议会总额的半数)。作为交换,大党会同意该小党提出的一些政策要求或人事安排,同时这个小党在新内阁中也有一定的话语权和博弈能力。相应地,像工党在上届政府中只能算“不重要的多数”,因为其只能在下议院中发挥一定的作用(甚至无法影响决策),但完全无法进入内阁的决策议程。

虽然自民党前党魁Paddy Ashdown在开票前信誓旦旦地说,倘若果真像“投票站出口民调”预测的那样自民党一败涂地,他将吃了自己的帽子。然而,残酷的结果却是自民党的确遭遇了毁灭性打击,从原来的57席掉落到只剩8席,是1970年代以来的最低。包括其元老、现任经济大臣的Vincent Cable,副党魁Vincent Cable在内的政党名角都输掉了选举。除了其在苏格兰地区丢掉的10席是因为苏格兰国家党的冲击之外,另一个主要原因是该党在上次选举后选择了与保守党合作组成联合政府,并由此改变了一些原有的政策主张(例如转而支持学费上涨),这被很多选民视为一种背叛。

以上我们可以看出,这次选举虽然出其不意地产生了议会绝对多数党乃至单一政党内阁,但隐藏其中的是几股不同的力量在把这个联合王国朝着不同方向拉扯。有传统的左右和阶级之争,有激进的自我保护主义,有民族主义乃至分离主义倾向的苏格兰本地意识,有决定在欧盟中去留的自我欧洲定位,甚至有对帝国宪政选举制度的不满抗议。

无论如何,选举的战鼓已经消停,该反思的回家认真反思,该改革的好好思忖怎么改革,该迎接挑战的继续严阵以待,这就是选举的意义,它定期用选票向政客揭示一个国家的社会态势和民意走向,让政党和政治人物认真思考这个国家接下来要往哪里走。


哦,对了,也可以学独立党的个性党魁法拉奇,败选之后潇洒滴摆摆手、做个鬼脸、笑嘻嘻地说:哥要去度个假。

(特约专栏,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本文不代表本网观点。)


相关文章:
英国政党为什么要取缔权贵学校?
英国人抗击雾霾到底有多拼?(纯干货)
西方社会的家庭观:谈钱伤感情
欧洲的平等与文明:一条金鱼和陌生人的微笑

 

王中原
王中原

文/王中原 莱顿大学博士生,研究比较选举、议会制度和比较威权政治。“生在变革的年代是幸运和不幸的,不幸的是你需要承担变革的代价,幸运的是你有机会参与并见证历史的大浪淘沙。我愿承担这样的代价,也希望能用笔和行动更多地参与、打拼。比较政治和国际关系给了我认识世界的视角,但世界本身更加多姿多彩,长存一颗开放和渴望的心,在文字中和大家一起成长。”

扫码分享给微信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