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河：从库克出柜说开去

（荷兰在线特约专栏）最近，苹果总裁库克高调出柜，公开承认自己是同性恋者。其实，这件事没有太多新闻价值，因为西方名人出柜的事早就屡见不鲜，多少年前，柏林市长、巴黎市长是同性恋的消息早就公开，旧金山市长是同性恋就更不是新闻，因为旧金山是同性恋聚居城市，市民的30%是同性恋者。世界上批准同性婚姻的国家已经有十几个了，凡是结了婚的就都出柜了，那里面也不乏名人。

令人最为纳闷的是共产党国家或前共产党国家对同性恋的态度。因为在西方，政治流派一般分为左派和右派，左派政治上比较激进；右派政治上比较保守。左派更多代表社会中下层的利益，代表社会上弱势群体的利益，比如妇女权益，黑人权益，同性恋权益；右派更多代表上层的利益，在性问题上持保守态度。按说共产党是代表下层和弱势群体利益的，比如更关注劳动阶级、妇女、黑人的利益，这点从我们的官方宣传倾向上都可以看得很清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对待同性恋这个弱势群体的权益方面，共产党的态度一直接近西方国家的保守派即右派。

俄国索契冬运会由于歧视同性恋的规定，曾受到同性恋者的强烈抗议，中国同性恋名人也很少有敢于出柜的，倒是同文同种的台湾和香港有许多演艺名人出柜，比如香港的张国荣、台湾的白先勇。这就在导致对待同性恋态度的差异的因素中，在东西方文化差异因素之外，凸显了共产党意识形态的因素。

可是按说，共产党没有理由在社会的弱势群体当中单独把同性恋挑出来加以反对呀，因为这不符合共产党一贯的站在贫苦大众和弱势群体一边的意识形态啊。所以，共产党对于同性恋的态度始终是一个谜，一个不合逻辑的事情。

我能想到的一个原因在于共产党一向所秉持的反性禁欲的道德主义，换言之，共产党不是对同性恋有什么特别负面的看法，而是一般的反性禁欲。中国从1950年代起这几十年间，对于性的看法是以负面为主的，我们的涉性法律也一直是全世界最严厉的，比如聚众淫乱罪在世界各国都十分罕见，只有我们还有；淫秽品法全世界已经没有几个国家还在实行了，而我们还在实行；把淫媒（组织卖淫者）判处死刑的事情在全世界也极为罕见，而中国直到1990年代还执行过多起这类死刑。同性恋因为是一种少数人的性行为方式，所以也得到负面评价，但是其被歧视的主要原因不在“少数人”，而在“性”。

我在《新中国性话语研究》一书中对于官方意识形态对同性恋态度的演变做了一些研究，发现其变迁脉络大致是这样的：在对待同性恋的态度方面，65年来经历了从基本上全是负面否定态度到中性客观态度的转变。无论是在政治方面、文化艺术方面还是社会方面，歧视的态度转变为尊重同性恋人权的态度；道德谴责的氛围转变为尊重少数族群的氛围。艾滋病出现之后，同性恋群体的社会能见度大大增加，但是同时也出现了同性恋议题“被艾滋病绑架”的问题，例如央视首次同性恋者出镜就是对一位患艾滋病的同性恋者的采访。中国的同性恋权利的真正实现还要经过漫长的艰辛的努力。但是，人们大都认识到，无论是种族歧视、性别歧视还是性倾向歧视，都是不合潮流的、错误的，而和谐社会的前提正是有差异的人群（汉族和少数民族、男性和女性、异性恋者和同性恋者）的和谐相处。我们可以期待，在社会和谐成为主流价值观之后，同性恋者的人格将受到人们的尊重，同性恋者的各项权利将得到全面的实现。

65年来，虽然走了不少弯路，犯了不少错误，中国的性话语和人们的性实践已经走向了正确的方向，沿着这个进步的方向，我们可以期待一个更加文明、更加理性的性秩序在未来的中国逐渐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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