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如何保护性工作者？

文/郭皓 

（荷兰在线）荷兰，阿姆斯特丹。夜幕降临，红色的霓虹灯给整条街涂上一层暧昧的色彩。透明玻璃的橱窗里，一个个穿着性感的性工作者搔首弄姿，仿佛空气中都可以嗅到诱惑的味道。 

在荷兰，性产业是合法的，性工作者是政府所认可的一项职业。不过，要想从事这项职业也得遵守荷兰法律的规定。从业者必须向市政府注册并获得许可，收入所得必须交税，而且只能在指定的一些场所工作。具体每个省的法律略有不同，比如大多数地方禁止性工作者在街上揽客，但也有少数城市划定了专门的街区，性工作者可以在这个街区内揽客。 

性工作者们工作的主要场所有临街的橱窗（橱窗后面连着小房间），夜总会和妓院，按摩院，或是通过伴游的形式提供服务。当然，所有这些提供性服务的经营场所也都需要获得营业许可。在某些城市，性工作者还被允许在家里提供服务。

（阿姆斯特丹红灯区街景 图：Wikipedia.com）

这些拥有许可的性工作者，和公司职员、大学教授或餐厅服务生等其它荷兰社会各行各业的从业者一样，享有政府提供的社会福利和保险。不过即便在荷兰性产业是合法的，也还是有一些性工作者未取得许可，她们或许是为了逃税，或许是人口贩卖的受害者，或许没有荷兰的居留权。不管是“持证上岗”的还是非法的性工作者，他/她们在工作中都面临着一些风险，比如感染性病和艾滋病，或遭受暴力侵害等。 

荷兰社会在给这些性工作者提供帮助和支持方面，也走到了世界各国的前面。除了政府的社会服务部门之外，性工作者们拥有自己的工会，有自己的互帮团体，社会上有不少为他们提供服务的NGO，也有专门帮助性工作者的宗教团体等。 

近日，记者特意走访了荷兰海牙市一家为性工作者以及人口贩卖受害者提供帮助的社会机构Spot 46。该机构2001年由海牙市政府和一家基督教团体所创办，工作人员是一群职业的社工。因为主要的办公地点位于Herengracht大街的46号，所以起名Spot 46。记者如约来到他们的办公地点，发现在周边店铺包围之下的这家机构并不起眼，门上没有任何关于这个机构的说明和介绍，只有简单的Logo和名称。透过半透明的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温馨而简洁的陈设。前来迎接我的是Spot 46的工作人员Nieke和Hanh。在接近两小时的采访中，她们向我介绍了荷兰的性工作者经常遇到的一些问题，以及Spot 46能够为性工作者提供的各项服务。以下为记者的采访实录。

（阿姆斯特丹街头的性工作者雕像，雕像下方写着“尊重全世界的性工作者” 图：维基百科）

荷兰在线：Spot 46是个什么样的机构？你们为性工作者提供哪些服务？ 

Spot 46：我们的总部名称叫做SHOP, 成立于2001年。SHOP下面有三个部门：一个长期帮助中心；一个庇护所；还有一个就是我们Spot46。Spot 46的办公室主要为荷兰的性工作者提供常规的和全面的咨询服务。如果你想在荷兰从事性工作，我们会告诉你政府相关的规定，如何获得许可，以及你可以选择的工作方式和地点。如果你已经是一名性工作者了，我们会告诉你你有哪些权利，会帮助你解决在从业期间所遇到的各种工作中和生活中的问题。如果你不想再继续从事这个行业了，我们会给你一些转换职业的帮助和建议。我们一周有三个下午是咨询时间，你可以不用预约，直接过来跟我们交谈。我们也不会要求你出示任何的身份证明。只要你来，就是受欢迎的。 

除了咨询以外，我们还会不定期的举办一些活动和讲座。我们会请财务人员来教性工作者如何报税（荷兰的报税系统很复杂），我们会请来律师、警察，解答性工作者在工作和生活中所遇到的法律相关问题。我们还会给性工作者讲授避孕和防治性病、艾滋病的知识。性工作者可以随时来我们这里进行免费的性病和艾滋病检测。如果检测出你感染了性病和艾滋病，所有的后续治疗也都是免费的。我们也会请一些专家学者来跟性工作者一起探讨性别、性、性取向、性暴力等话题。除了性工作者，人口贩卖的受害者也可以来我们这里咨询和获取帮助，有一些性工作者本身就是人口贩卖的受害者，但是这不是必要条件。只要你是人口贩卖的受害者，不管你从事什么行业，都可以过来。


(Spot 46的社工Hanh Pham在接待处)

我们在郊区还有一家庇护所。庇护所一周7天，一天24小时开放。庇护所有8张床位是留给性工作者的，有4张床位留给人口贩卖的受害者。如果你无家可归，或是人身安全遭受到威胁，就可以去庇护所暂住。不过我们的庇护所只针对女性，如果受害者是男性，我们会推荐他到其它的相关机构。 

除了上述活动之外，我们还会不定期去红灯区给性工作者们发放避孕套，接受他们的咨询并向他们宣传我们的机构。另外我们还印发了一些传单发给前来红灯区消费的人（“嫖客”），向他们宣传如何预防性传播疾病。


( Spot 46印发的宣传册。卡片的正面写着“我付钱消费，同时我也要承担责任”。 卡片的背面有三则信息：“我总是使用安全套并且我会定期去体检（性病）”，“如果我发现针对性工作者的剥削或者暴力，我会举报”，“我会付一个公平的价格并且尊重性工作者”）图：Spot 46)

荷兰在线：你提到你们是由一家基督教团体和海牙市政府共同设立的。在荷兰，宗教组织也会参与到这类的社会活动中吗？ 

Spot 46： 对的。在荷兰，有一些基督教团体会为性工作者提供帮助。这样也有好处。比如有一些南美洲人在荷兰从事性服务，他们来自基督教影响比较深的地区，所以他们更愿意跟教堂或者教会的工作人员谈论自己的问题，而不是跟社工。 

荷兰在线：你们最近有组织什么活动吗？ 

Spot 46： 有的。最近我们组织了一次沙龙。我们要求每一个来参加的性工作者穿戴得漂漂亮亮地。他们还彼此之间互相化妆和做指甲。 

记者：为什么要举办这样的沙龙呢？是为了让她们交流保持美丽的经验吗？ 

Spot 46： 一方面是让她们交流保持美丽的经验。另一方面也是提高她们的自信和自尊。可能是因为她们所从事的这个行业的原因，不少人的自尊心都比较脆弱。而且她们不少人工作的时候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平时生活中却非常邋遢。通过这样的活动，我们希望她们能发现和欣赏自己的美丽。这种美丽是她们天生所拥有的，不是为了取悦和吸引和顾客才装出来的。我们也希望她们除了工作，能够用心经营自己的生活。


(Spot 46的活动室， 图：荷兰在线)

荷兰在线：性工作者之间是不是也会交流经验？ 

Spot 46： 对的。我们有一些“工龄”比较长或者曾经的性工作者，在我们这里当志愿者。她们也会跟新人分享经验。这些志愿者在情感上比较能引起新人的共鸣，因为毕竟她们都

从事相同的行业，有类似的经历。这是她们的长处。但是有时候新人需要专业的知识和意见，这时候经过专门培训的社工就能派上更大的作用。 

荷兰在线：你认为性工作者从事这个职业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Spot 46：很多国家常常把性工作者描绘为弱势群体、家庭暴力或是人口贩卖的受害者，或是性瘾者。但是在荷兰，大多数性工作者是自愿的。她们觉得这就是一项平常的工作，她们就是服务业从业人员。有的人做这份工作是为了经济的原因，有的人把这项工作看做对自己的解放，对自己尺度的挑战，看做一次历险。不过也确实有人是被她们的伴侣或配偶逼迫从事卖淫，或是人口贩卖的受害者。 

荷兰在线：荷兰是一个非常开放的国家，荷兰社会对性工作者怎么看？ 

Spot 46：荷兰社会对性工作者的接受度还是比较高的。好吧，可能这谈不上是一个很体面的职业，比如你参加家庭聚会，你可能不太愿意讲自己的职业。但是很多荷兰人也觉得这就是一项平常的工作。


(阿姆斯特丹红灯区，图：维基百科）

荷兰在线：如果前来找你们咨询的是“非法”从事性服务的工作者，就是说她们没有拿到许可，你们会报告给警察吗？如果被警察发现，她们会面临怎样的处罚呢？ 

Spot 46： 绝对不会。我们尊重她们的隐私，而且我们不是公权力机关，没有这个职责去查处她们。我们也不会从道德上去评价她们。但是我们会告诉她们法律的规定是怎样的，如果违法可能会面临怎样的风险和后果。最终的决定还是交给她们自己。我们的主要职责是帮助他们。如果被抓到，她们会面临最高1万欧元的罚款，但是不会被拘留。因为在荷兰性服务本身是合法的，她们只是没有注册而已。 

荷兰在线：性工作者在工作中会遭遇到暴力或是强迫吗？ 

Spot 46：有一部分人会的。像我之前所说的，有一些人是被自己的伴侣或配偶逼迫从事这项工作的，她们要上交他们大部分的所得，有的还被逼迫每天都要工作。有一些是从东欧被贩卖过来的，人口贩卖在荷兰是一项严重的犯罪。有一些被囚禁起来当做性奴。还有一种现象，就是外国女人花钱跟荷兰男人假结婚，这样她们在荷兰待满5年就可以取得这边的居留权。但是在这五年期间，她们必须对男方言听计从，因为害怕男方与其离婚自己会丧失居留权。她们中的一些人会成为家庭暴力的受害者，甚至会被迫从事性服务。还有一些男人利用一些智商有问题的女人，诱骗她们坠入爱河，然后再唆使她们从事性服务工作来赚钱。如果我们发现她们遭受暴力或者是人口贩卖的受害者的话，我们会鼓励她们向警察报告，也会帮助她们同警察交流。我们也会同警察保持联系，协助他们了解这个行业中所存在的一些普遍的犯罪现象。 

荷兰在线：目前在很多国家，性服务业还是非法的，你赞成性服务业合法化吗？ 

Spot 46： 我觉得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你得衡量不同的社会因素。不过我个人是赞成性产业合法化的。因为性工作者实际地存在于世界上每一个角落，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之一。只要有人有需求，就会有性工作者。在性产业非法的国家，她们只不过是隐秘地存在着罢了。这样的隐秘性会带来许多问题。性工作者的社会可见度越高，她们就能获得更好地保护。保护她们免受暴力的袭击，保护她们的身心健康。如果性产业是非法的，那么她们遭受暴力侵犯之后很可能就不敢发声，她们的人生安全就得不到保障。从公共健康的角度来讲，合法化之后他们有更多更透明的渠道获取社会医疗服务，可以防止性病和艾滋病的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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