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民主改革党(Democratic Reform)网站截图

香港民主运动培养出来的英国政治新星

英国民主改革党(Democratic Reform)主席Karl John专访

(荷兰在线特约专稿)Karl John是一名普通的英国公民。香港殖民地时代,不少英国军官驻扎香港。Karl John的父亲就是其中一员。因此Karl得以在香港出生且像当地小孩一样说一口流利的粤语。后来其父把他送回英国私立学校受教育。因缅怀自己的出生地,毕业以后他又回到了香港。此时正值香港商业发展的黄金时代,他从事酒店管理,后自开投资顾问公司,前后在香港居住长达25之久。

1990年代中,Karl加入香港民主党派之一“民权党”(Citizens Party),作为其委员会成员,积极推动该党参与香港的民主选举。民权党于1997年5月成立,它的领袖是香港特别行政区环境局副局长陆恭惠。在1990年代末期反对香港维多利亚港过渡开采的运动中(又名维港运动),民权党曾首当其冲。除了环保之外,它也提出许多改善妇女地位的倡议,比如反对种族歧视,主张卖淫合法化,提出创立红灯区等。民权党比成立于2006年的公民党(Civic Party)和成立于2011年的工党(Labour Party)等香港本土比较有影响力的民主党派都要早生,却也早夭——2008年它就宣布退出江湖了。虽然民权党早已烟消云散,但是那段和港人一起推动香港民主进程的经历,用Karl自己的话说“在某种程度上,为我日后从政打下了坚实基础。”

2010年,Karl回到英国,时值五年一度的英国执政党大选,在三大党派(保守党,工党,自民党)中,他不知该选谁。在大多数英国人看来,五年的工党统治,留下的只是一个萎靡不振的“烂摊子”。很快保守党上台,一股脑地把经济萧条的原因全都嫁祸于“来蹭福利”的移民,提出要把移民人数一减再减(最好减到人间蒸发),以便给纳税人一个交代。单是家庭移民一项,每年就有近2万英国公民的外籍配偶被拒之门外。Karl的妻子是越南人,两人相爱四年,却被签证官怀疑假结婚。在一个排外,冷漠,低效的官僚体系里抗争,从被怀疑到举证到推翻指控,整整花了Karl三年时间。这三年,Karl看透了英国官僚的最暗面。

若是从前,Karl会偶尔投一下绿党,然而绿党却似乎仍然只关心环境问题。于是他想到“如果能有这么一个党,能结合绿党的环保政策,又能像最20世纪初早提出“福利社会”理念的英国自由党(Liberal Party)那样保留福利制度,且不嫁祸于移民,或将更利于英国的发展。”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一个当时默默无名的组织,创建于1952年的Radical Reform Group(力改组织),该组织是自由党内部的一个分支。2011年,Karl和一群持相同理念的英国人找到该组织的负责人Peter Ticher,并说服他将这个组织正式注册成民主改革党(Democratic Reform Party)。2014年中,Karl被选为该党领袖。目前,他决定用6年时间将其壮大,并参加2020年的英国政权大选。

我在一个反对英国家庭移民新政的抗议团体中认识Karl, 他面貌和善,语速平缓,用字不高大上,却很精确,不时透出英国知识分子特有的,结合了某种绅士遗风的温文尔雅。

曾多年以来生活在不知民主和选举为何物的国家,得知Karl正在发展壮大他那中间偏左的民主改革党,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即使不是唐吉柯德,也是塞万提斯吧?在我印象中,政客都是卡梅隆那样的人物,出身金融世家,还是皇室后裔什么的。卡梅隆代表的那个从前名曰“Tory”,目前叫作“保守党”(Conservative)的社会,自1678年诞生起,一直都是权贵们的鸟巢,右派势力的充电所。尽管每天它都受到左派媒体和各种民间自媒体的炮轰,尽管它的很多劫贫济富的政策,比如鼓励公屋(council house)买卖,私有化国民医疗机构,削减教育基金,疯狂打压移民等等,不断激起民愤……但是,它有钱有实力不是吗?它是将,你是卒,自古以来,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你如何赢它?

Karl John和同事分发竞选传单
   Karl John(右一)和同事分发宣传单  (图片由王梆提供)

被好奇心驱使,我对Karl进行了约两个小时的采访。(以下对话根据录音整理。B为采访人王梆,K为受访者Karl John)

B:保守党代表富人阶级,有强大的物质基础,控制着多家媒体,而你们是一个尚未满岁的小党派,你觉得这样的对垒势均力敌么?
K:如果是在英国独立党以前,我会赞同你的观点,但是现在,我会说,不一定!

背景知识:英国独立党是什么东东? 英国独立党(UKIP)创建于1993年,是近年来一支鼓吹英国应退出欧盟,认为移民皆祸害,强调大英文化复兴的极右党。因其为很多怀才不遇的英国人找到了移民这只替罪羊,备受民族主义者和仇外人士追捧,得以在短期内异军突起。20145月,它竟然在英国欧洲议员选举中拿到了最多的选票,打败了保守党,自民党和工党,赢得了欧洲议会中最多的议席,为退出欧盟之类的言论,多少奠定了一定的话语权。几乎在不到5年的时间内,独立党由寂寂无名的小卒,连运筹多年却不见风起云涌的绿党都打败,一跃成为英国二战以来,三大党之外的第四大党。Nigel Farage是该党的领袖,他的很多传奇,比如十八岁就辍学,曾经留过朋克头,讨厌穆斯林和罗马尼亚人,帅酷,硬要坐挂着宣传条幅的小飞机去参加竞选,结果条幅卷入尾翼,飞机撞毁,竟然都没有摔死等等,使他被很多受教育程度不高的英国人奉为男神。)

B: 你是说竟然连独立党都可以拉到这么多的选票,所以你们当然也可以?
R: 独立党的崛起,第一,说明了很多英国人已经厌倦了轮流统治英国近百年的三大党,对一个新生党派的需要已经到了非常迫切的程度,所以我们民主改革党诞生得正是时候;第二,它能白手起家,我们当然也能白手起家。

B: 为什么独立党会受欢迎?
R:独立党是靠Nigel Farage的性格魅力取胜的。英国老百姓看腻了政客的嘴脸,突然看到有个凡人,就会觉得他很亲切。但是独立党内在是空洞的,没有纲领,也没有解决方案。他给政坛的教训是,走偶像路线是不靠谱的。

B:不走偶像,那你们走什么路线?
R:我们走的是民主路线。我们的纲领非常明确,就是让每个公民参与每项政策从其提议,修改到确立的过程。我们正在实施一个在线议会(online parliament)的方案,它是一个网络讨论平台,只要在线注册后,人人都可以就自己关心的议题,提出建议和解决方案来。

B:传统的议会厅是否因此变成旅游景点?
R: 在线议会提供的是一个公开讨论的空间,但是我们仍需要一个办公实体,一个具体的空间,大家可以面对面地讨论。

B: 讨论可能没完没了,遇上话痨就更……
R: 很有可能……但是我们会在适当的时候,把初步形成的讨论结果拿出来定一个方案。这个方案将通过层层审查,如果它合法,且符合大众民意,它就会最终变成决策。

B: 大众民意就一定靠谱吗?如果大多数人都同意某项更残忍的移民政策,为此不惜修改欧盟人权公约;或者大多数人都同意出兵伊拉克……那么你们该如何选择?你知道有一种让人手足无措的力量叫民粹主义。
R:民主并非是一场多数压倒少数的战争。多数人作出的决定并非都是对的,尤其是当多数人侵犯了少数人的权益时。民粹主义离真正的民主很遥远,因为民粹主义涵盖了一种掌握在多数人手里的专政。但是不能因为害怕民粹主义就不推行民主,只有推行民主,一个六千万人的国家,决策权才不会总是被少数几个精英掌握。推行民主的唯一方式是不断加强选民和决策者之间的对话。我们的“在线议会”就是为这样的对话而设计的。

B: 当年你在香港时是如何参与民主运动的?
R:我们会经常在大街上讨论。先向警察局申请一张集会许可证,一般都会通过,只要不是在交通拥堵的路段。记得我们通常在皇后大街一带,每次参加集会的大概有十几个人,有代表团的成员,也有普通的党员。我们会先竖起一张巨大的宣传画,大家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党。然后每个人拿着宣传单张,上面印着一些我们的主张和想法,分发给路人。有时候我们之中会有人演讲,大多数时候我们和路人攀谈,问他们是否同意我们的主张,他们理想中的香港社会是什么样的,他们对某一针对问题,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建议等等。我把这种和路人面对面交流的方式沿用至今。当我们的财务主管在伦敦争取地方选举委员会的支持时,我花了两天时间,走街串巷,一户户地敲开陌生人的门,去争取他们的支持。

B:你们香港民权党为什么会解散?
R: 一是因为它很大程度上也是靠偶像魅力取胜的。民权党领袖陆恭惠名门之后,英国赫尔大学法学系毕业,1990年代初港督彭定康时代的立法局议员。她很有魅力,也很有影响力,有她在,筹集运作资金等都变得比较容易。但是2000年陆退出政坛之后,民权党就散了;二是因为它生不逢时吧!香港在英国殖民时代,所谓的立法会议员都是英国政府委任的,像待命的傀儡。港人之前也没有很强的政治意识,尽管法律规定港人有选举,集会,言论的自由。这个状态直到1990年代初,几近回归前才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一部分原因是港督彭定康鼓励香港推行民主制度,像我们的民权党就是这样被鼓舞起来的。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了,两个月后就碰上回归,很多问题没有办法解决,所以慢慢就散了。

B: 你们党是的立场是中间偏左,你觉得保持这个立场难吗?
R:William Beveridge, 福利社会的创始人,一生都在反对他眼中的“五大敌人”,want(匮乏),disease(疾病),ignorance (自大),squalor (卑劣),idleness(懒惰)。当他被问及为什么要加入“自由党(Liberal Party)”,他说工党占在穷人的立场上,保守党占在富人的立场上。只有自由党,能占在普遍的人的立场上。William Beveridge的立场就是我们所继承的。保持某种立场也许并不容易,但这作为一个成熟的政党必须有一个成熟的立场。

后记
采访完Karl,我感到内心有种莫名感动。谁说富二代从政注定叱嗟风云?平民从政注定落草为寇?在一个民主国家,答案也许是“不一定”。当你不知道该把票投给谁的时候,“自己”甚至就可以成为一个备选的方案。这就是民主的甜味,它让你至少拥有选择的余地。

王梆
王梆

王梆,曾从事记者、影评人和社会义工等工作。出版有电影文集《映城志》,中篇小说集和多部绘本小说集。拍摄有纪录片《刁民》,剧情片《捕鼠器和玫瑰花》等。现居英国剑桥,以驻英特约记者和写作为生,曾在《南方都市报》、《外滩画报》、《时尚先生》等报纸杂志开设专栏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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